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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阳鸟 第2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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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唯一关注的点,只有黎湘那句“他们快要查到了”。
    “你有什么打算?”姚珹问:“如果由我安排先出国住上一两年,你愿意么?”
    在姚珹的角度,他看不到黎湘的表情,她的身体倒向另一边,半张脸枕着抱枕,半张脸被头发盖住,只能看到一点轮廓。
    安静片刻,黎湘说:“不愿意。我不想再逃了,我好累。逃到什么时候是头呢,一辈子么?身体可以逃走,心却永远留在这里。”
    黎湘闭上眼,脑海中又一次浮现那个雨夜,那个办公室,辛念与戚晚的惶恐,张大丰的猥琐,还有周长生冷静地安抚。
    耳边响着雷声,雨声,说话声。
    膝盖是冰凉的,重重磕在地上,沾上了泥,破了皮,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但比起疼,她更觉得冷。
    “姚珹你知道吗,这十三年我时常梦到林新,梦到自己只有十六岁,就坐在那个包厢里,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围观、调笑、竞价。他们想象着如何侵犯我,我也想象了十种以上的死法。可我不甘心,我也不想死,我心里有声音对我说,凭什么要死的是我,难道只有我死了才能结束折磨,这一点都不公平。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要针对我,压榨我……为什么不能也将我当做一个人来看待,是我不配么?”
    黎湘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闷,鼻子有些堵,说到后面嗓子有口气哽在中间,直逼上颚。
    她本不想说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说了这么多。
    这些话她憋了很久,大概已经到了需要发泄的时候。
    原来说心里话并不需要计划,自己也不会有预感,当那个时刻来临,心里汹涌着倾诉的冲动,便说了。
    黎湘又将脸往抱枕里埋,她不只累而且困,这几天失眠多梦,心事繁杂,身体累,心更累。
    人疲累时情绪就会差,有人会发怒,有人会想哭。
    黎湘依然闭着眼,感觉到眼角的湿润。
    没多久,她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姚珹挪到了她身后。
    其实她现在的姿势已经是侧卧,上半身被抱枕托起一个弧度,双腿蜷缩着。
    姚珹就着同样的姿势,像是弯勺一样贴到她的背,手臂落在她的手臂上,呈环抱的姿势。
    黎湘听到他的声音,气息时不时划过她的后脖颈:“你真是太累了。再累也要休息,睡觉可以给你充电。人只有睡好了才有力气想事情,不然电池是会耗光的。”
    他一边说还一边拍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哄孩子。
    黎湘吸了下鼻子,说:“道理都会说,失眠又不是自己想要的,越使劲儿睡越睡不着啊,脑子也不听我的,说不想就不想了……而且你只会说我,你最近不是也经常熬夜么?”
    姚珹拍手背的动作停了一瞬:“阿姨告状了?”
    黎湘:“所以你为什么失眠?”
    姚珹:“换季原因吧,到了晚上就特别精神。”
    黎湘没接话。
    她不知道姚珹是怎么想的,但她感觉这件事与她有关。这不是自作多情,按照阿姨的意思,自从她上次离开,姚珹就这样了。
    突然戳破关系,他大概也会困扰。
    黎湘反手握住他的手,让他环着她的腰,她用手指与其交缠。
    她渐渐有了睡意,没几分钟呼吸便沉了,那堆积的疲累和这一刻的温暖很快将她拽入深不见底的洞穴。
    这一觉睡得很沉,黎湘没有做梦。
    她不知道姚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只隐约感觉到身后的温暖消失了,没多久身边便被裹住,环抱她的力量再次围上来,十分有安全感。
    黎湘醒来时,黄昏已过,天色渐暗。
    她先是半睁着演,看着昏暗的屋子,随即动了动腿,就听到身后有人说:“醒了?饿不饿。”
    是姚珹。
    黎湘转身:“几点了?”
    姚珹:“七点,阿姨做了饭。”
    黎湘撑着地垫要起身,姚珹先一步起来,顺势拉了她一把。
    黎湘刚睡醒头还有点晕,就着他的力量向他倾斜,发软的身体直接靠向他的肩。
    姚珹扶着她,听到她说:“真有点饿了。”
    姚珹:“先去洗把脸精神一下。”
    姚珹率先离开,黎湘又坐着发呆两分钟,这才趿着步子去了客房。
    镜子里的她脸皮紧绷,眼睛有点肿,她用冷水敷了会儿,将凌乱的头发绑好,这才走向饭厅。
    晚饭吃到饱,姚珹还不断给她夹菜。
    黎湘实在吃不动,嚷嚷着说“太胖了”,并将自己的碗挪开。
    姚珹说:“你这两天瘦了一圈。”
    黎湘吃饱了有点犯困,一手撑着头:“阿姨的手艺太好了,你天天吃她做的饭,怎么就不胖呢?”
    姚珹:“我这是体质问题。每个人的身体吸收量是有限的,我要控制食量,留点余地给那些补药。”
    两人都落了筷子,但话题没有结束。
    黎湘轻轻眨着眼睛,问:“你恨过么,怨过么?”
    姚珹明白她的意思:“没有,但我疑惑过。”
    黎湘又问:“疑惑什么?”
    姚珹说:“疑惑……为什么我跟别人不一样,为什么我的身体总是出问题。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现在我很健壮。”
    黎湘:“我看过一些纪录片,发现那里面生病的小孩子都非常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他们说的话就像是大人,不哭不闹,很体贴大人。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姚珹:“不哭不闹是因为没力气,太虚弱了连生气都不会。我小时候经常待在屋子里,几乎没有出去玩过,只是安静地学习、看书,累了就躺着,精神了就继续,一天三顿药从没有落下过。幸好没有人要求我一定要成才,多少岁就该达成什么样的目标,大家对我唯一的期望就是活着。我也时常告诉我自己,要记住呼吸的感觉,不要忘了。”
    黎湘边听边想象着小时候姚珹的模样,乖巧的,安静的,不爱说话的男孩。
    那个男孩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脸蛋虽然圆润,却没有健康小孩那种肉嘟嘟的感觉,声音要奶一些,因为样貌精致,即便穿着小女孩的衣服也可以以假乱真。
    她看过姚涓的照片,穿着小裙子,虽然只有三四岁。
    她也看过姚珹十几岁时的照片,身条抽长,个字蹿得很高,可见那时候身体已经大好,但身材比现在单薄许多,像是古代那种文弱书生。
    现在的他更有力量,力气也大。
    “我能在这里多住几天么?”黎湘笑着问。
    她的笑容不仅柔软,还不经意透出一种慵懒的风情,原本莹白的皮肤因为数日睡眠不足而有些憔悴,连唇色也淡了些。
    姚珹轻声回道:“这里也是你的家,住多久都可以。待会儿去门口录一下指纹,想来就随时过来。”
    黎湘笑出声:“你是不是早就想有个妹妹了。听说只有被爱的人才会学会爱人。你是不是被照顾太久了,也想体验照顾人的感觉?”
    姚珹落下眉眼:“你也知道,这个家里兄弟姐妹关系淡薄。我和姚岚虽然有话题,也更亲近些,却不是那种感觉。”
    而且姚岚有自己的大哥,兄妹之间斗得你死我活。
    姚珹:“平辈之间总是隔着一层,平时保持距离,面上过得去,实际上暗中各怀鬼胎,真是没意思。”
    虽然没意思,却没有人可以免俗,只要在这个局里就得入乡随俗。
    黎湘:“他们都以为你是过继来的,对你会少一些忌惮吧?”
    姚珹:“嗯,的确没有人将我视作威胁。”
    黎湘想着,这恐怕也是姚老爷子和姚仲春的用意。
    只要不威胁任何人,就不会有人要加害他。当年姚仲春就是吃了这个亏,她锐气太重,又威胁到虎狼之人的利益,这才遭到枕边人的暗算。
    而姚珹的成长虽然孤独,却也安全,虽然在姚家,却又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你呢?”姚珹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
    黎湘问:“我什么?”
    姚珹:“你小时候是什么样,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事?你和妹妹,你们……”
    姚珹的话没有说完就停了,大概是想到黎湘以前的遭遇。
    “算了,还是不聊这个了。”
    黎湘却说:“可我想跟你分享,想将我的故事告诉你。你也说了,咱们是家人。这种体验对我是新鲜的,我对家人的定义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不是姚家这种表面平淡的貌合神离,也没有热热闹闹地争吵,而是……”
    而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她没有立刻往下说,而是先跟姚珹要了一杯酒,喝了几口之后,感受着酒精流入胃里的顺滑和温热,才道:“其实我也想过的,如果我没有妹妹,有个哥哥,有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哥哥应该会为我出头吧。我后来自责过,为什么不再早熟一点,多照顾妹妹一些,为什么要等她不见了才后悔之前做得不够好。我心里的确受伤了,同时也伤害了她。我还没有学会爱护她,我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在那样的局面之下,无论我怎么做大概都是一样的结果。”
    就是这个瞬间,黎湘听到了自己心里真实的声音。
    它们一直被掩埋着,外人听不到,而她则选择视而不见。她总以为有些事不去理就会消失。
    这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始终都在,但它太微弱,声量太小,还被她用箱子锁上了。
    她很后悔,那一天真不该与郗望争吵。
    因为姐妹情分不够深,聊得话题不够多,她不知道郗望在网上交朋友。郗望一肚子话不想和她说,只和网上的陌生人说。
    然后郗望就失踪了。
    她很后悔,那一天将周长生卷进来。
    她从荞姐手里结果lsd,她知道人在吸毒之后□□会增强,理智会丧失,就利药物控制周长生,还用来威胁他。
    她成年后仔细想过这件事,其实周长生是有办法脱身的,她用身体和视频做筹码的伎俩,在周长生这样的成熟男子面前简直是小儿科。
    可周长生还是选择帮她,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她很后悔,不该在别墅门前不顾一切地拦住靳寻,不该将自己的把柄换取这十几年的折磨。
    如果姚岚当时没有懂恻隐之心,如果靳寻没有将姚岚当回事,那就好了。
    她们三个会去自首,未成年会轻判,程度轻的不到十年就能出来,严重的十年以上。她们的行为不算恶劣,那也不是恶性犯罪,应该是十年以内,如今也已经重新适应社会。
    黎湘将余下的酒一口饮尽,笑容依旧,眼眶却红了:“我记得有几年我和郗望的日子还算不错,那时候我妈的笑容也多,偶尔也会关心我们……”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的郗荞和夜阳天前任老板正如胶似漆,只差领证。
    郗荞一辈子都为爱情奉献,爱情得意,她就春风满面,爱情失意,她便怨天尤地。与其说是男人害了她,她误了自己,倒不如说是爱情“骗”了她,她在自欺欺人。
    将自己人生托付给了另一个人,已经是必赔的买卖,何况是托付给虚无缥缈的“爱情”呢?
    郗荞没有教会她爱人,她从郗荞身上看到的是毁灭、愤怒、飞蛾扑火,还有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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