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煞 第404节
因而,在一场接续着一场的接连险胜之后,不可避免的,这巍峨如山岳的巨浪所裹挟的沛然水汽,也同样打湿着淳于芷那绛红的大袍,教秀发黏沾在脸颊上,连细长如玉脂的脖颈上都带着浑如香汗淋漓的水珠。
至少,抛却了纯粹的胜负之外,在这一个又一个领域的相互争锋之中,淳于芷也终于是将昔年太过于长久的化身真灵时的沉郁心气排揎去了许多。
许也并非是她痴缠,而实在是唯有通过这样的动功之修持,唯有通过与另一个气血磅礴的人共同参合三元,淳于芷才能够清楚的用感触与体悟告诉自己,这肉身道躯并非是虚幻,自己是真切的活着,而不至于一朝梦醒之后,发觉自己仍旧是真灵一点,被禁制锁链所贯穿。
就浑似是昔年楚维阳养炼法剑之剑身的煞炁法力,就浑似是昔年楚维阳接连洞入禁制锁链之中拓印记忆而几乎撕裂她真灵的痛楚。
哪怕她已经还阳,但却仍旧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明白自己真正活着。
便像是楚维阳内周天中的浊煞淤积反而伴随着楚维阳的修为擢升而更为浑厚一样。
楚维阳方才发觉,至于今日,自己与淳于芷,反而是心病重的最厉害的那两个。
也正因此,脆败也好,颤抖也罢,哪怕这会儿楚维阳只是这样坐在黄玉云床上面,看着身侧淳于芷那因为切实的活络了身形气血而安然酣睡,继而隐没在那绛红大袍下的窈窕身姿。
哪怕只是这样的望着,楚维阳便觉得两人的如是相处之中,平添了几分相互慰藉的意味,更也在无声息间,教两人的心念更为相近起来。
终于,当这种如圣如贤的复杂思绪在楚维阳刻意的放纵与不受控制之中抵至极限之后,楚维阳随之望向了西面。
那是他来时的方向,那也是淳于芷来时的方向。
若是那样的仇与恨,如今所做到的这些,仍旧还不够,仍旧还远远的不够!
这种情绪的涌现是多层面乃至于极尽炽热的。
它甚至受到了早先时楚维阳与淳于芷在山顶法坛之上的相互文斗演法。
作为初生的道与法,掌握着“真形”道途的楚维阳,愈是被这样以印证着高度认可于道图的高卓,便愈是因之而身为开创者所不可避免的那一部分未知与茫然,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渴求着做到更好。
若是如今的底蕴仍旧还差着些呢?
若是自己本就有机会在这一炼的过程之中做到更为尽善尽美呢?
至少那真形图的脉络会否有承载着更为繁浩与高卓义理的框架与轮廓?那交织成真形图的符箓篆纹能否得到更进一步的梳理?
自己如今已经能够与三炼丹胎境界的修士相抗衡了,若是将底蕴夯实的足一点,再足一点……
以及那来时的方向,还有那来时的方向上的仇与恨。
这便是新创道法的利弊相合一之处,盖因为焕然全新的道与法,极难如古往今来长久传续的道法那般,具备着明晰的边界感。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边界感的丧失,若是一个不慎,许是功果要彻底失却圆融,但同样的,伴随着某种极尽于贪婪的野心迸发,也许注定有人会在那边界之外的陌生领域做出真正堪称宏伟的开拓!
那许是真正古往今来,万世唯一的伟业!
也正因此,当楚维阳的目光从眺望向来时的方向,继而挪移开来后,道人的心神之中,那悬照的《尸解炼形图》洞照宝光,几乎只顷刻间,楚维阳的心神之中,诸般杂念便因之而被镇压,继而只剩了那纯粹的贪婪欲念盘桓不去。
更多与更强。
于是,当楚维阳的双眸在缓缓地闭上的时候,道人趺坐在黄玉云床上,神形却显照在了紫金蟾宫之中。
紧接着,道人磅礴的思感念头,几乎在同一时间,朝着师雨亭、允函、齐飞琼的身形所在之处笼罩而去。
与此同时,几乎在神念真灵相互间隔空牵系的闪瞬,楚维阳那磅礴的灰黑色神念幽光之中,一点点斑斓的神华涌现,继而先是凝练成了繁浩若经篇的符箓篆纹,继而复又在相互牵系之间,化作了灵光洪流,朝着三道身形灌涌而去。
除却真正的当面见证那真形图的模样,否则,最能够消减其中神韵的折损,尽量多的保持着原有的道法意蕴,与人传法的方式,便是神念之间的相互交感了。
此刻,几乎相同的两道五色洪流,承载着那繁浩至极的道法与真形图,朝着师雨亭与齐飞琼的神形所在之处灌涌而去。
一边是百花楼以五行花煞演化百花煞炁的修法,一边是皇华宗以五行生息演化龙相的修法。
两女的道途,几乎都是从五行之道发源,并且在前路上稍稍有着部分的交叠,甚至长远来看,大方向上都在趋同。
因而,楚维阳几乎只是将相同的道法与真形图尽皆复刻了一份,然后传授给两人。
她们已经驻足在了丹胎境界之中,并且至少都接触过了楚维阳的“法身”之道途的基础,齐飞琼熟稔着那些身形姿态不说,师雨亭更是将“法身”的修途推演到了符箓篆纹的地步。
楚维阳觉得,她们具备着底蕴,与楚维阳一同接续上“真形”的道途。
而且考虑到昔日里师雨亭曾经于符箓篆纹一道的创举,楚维阳很是期待着,她们在踏上了“真形”道途之后,能够触类旁通一般的从楚维阳意想不到的角度,给与这道途以全新的启发。
甚至楚维阳在鼓励着,鼓励着她们能够以此为资粮,从真形图的发源之中,结合着自身的道与法,开启焕然一新的一道法脉。
而至于对于允函而言,她此时间尚还处于盘桓在筑基境界巅峰的修为境界之中,楚维阳也未曾将自身完整的太阴雷法之道的真形图传给允函。
哪怕同为雷法,太阴雷法与天心雷法本就是截然不同的路,兼且此道过于高卓,楚维阳也唯恐影响了允函的前路。
他只是将那些真形图草创期间的思路一一传授给了允函,以启发她的才情与底蕴。
这是楚维阳冥冥之中预感者所必须得传续的一步,不论是昔日里送来那五行黑金的原材,还是后来指点着楚维阳走上以己身著录书经的路,这一份交情,无声息间已经涉及到了些许因果运数的层面,需得楚维阳以此而有所回馈。
当然,此刻对于允函而言,尤还只是道法层面的一枚种子,还需得她晋升了丹胎境界之后,才能够见得真章。
于是,在以精气神将一道道灵光长河传续给了师雨亭、齐飞琼和允函之后,楚维阳遂未再有丝毫的迟疑。
他的心神之恢复程度,还未曾到真正接续入定坐忘之修持的地步。
因而,楚维阳一扬手的时候,随即将五蕴天罗法伞擎举在手中,紧接着,伴随着手腕的拧动,道人随即一闪身,化作一道五色灵光,消失在了那须弥裂缝之中。
……
兼具虚实,寂无一界。
伴随着楚维阳的现身,几乎倏忽间,那一道昏黄色的灵光,似是在感应到了楚维阳气机变化的闪瞬间,轰然炸裂开来。
“咦——?”
繁浩而斑斓的星河在楚维阳的面前延展,继而闪瞬间铺陈满了楚维阳的全部视野。
只是,相较之于早先时曾经被楚维阳所反复印证的那道斑斓星河,第一次,这星河本身,竟然在楚维阳的面前改换了模样。
星河本身像是割裂出了一道明晰的前后层次,在楚维阳的注视下,那些原本繁浩而斑斓的星河本身,远远地,虚虚地悬挂在了天野之上,像是变成了某种渺远的背景一般。
而真正萦绕盘桓在楚维阳面前的,则是一道端看去时,远比那繁浩星河本身孱弱很多的银灰色环带。
这是第一次,在那昏黄色灵光与星河本身的变化之前,楚维阳所洞见的先贤遗泽的第三种变化。
而一眼观瞧过去时,楚维阳能够明晰的从这一道银灰色的环带星河上,感应到那几乎同源而出的雷霆道法的气息。
冥冥之中,楚维阳得以有所感应,这般变化的根由,大抵是因为自己踏上了太阴雷法真形图的修持道途的缘故。
因而,那似是而非的气机感应,得以有所反馈。
很显然,在将这些几乎同源而出的满蕴雷霆道法,乃至于与雷霆道法相近的诸般星河灵光溃灭之前,楚维阳无法再接触别个诸般斑斓的星光了。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原地里,楚维阳将脸上略显得诧异的神情收起,继而,是体内那沛然的雷炁法力朝着法伞灌涌而去。
于是,像是应和着楚维阳的气机变化一般,道人的面前,那漫天的星河倏忽间朝着那其中银灰色的一道星光汇聚而去。
紧接着,是雷霆的明光,自楚维阳的面前洞照开来。
第513章 外地见花终寂寞
轰——轰——
自从春时降临人世间,许是又因着偌大外海沛然水汽的缘故,几乎没有过去多久时间,春雷激荡着层云,便已经在外海洒落了细密而连绵的春雨。
而也正是这春雨朦胧的时节里,天武道城之前,那狭长的岸堤旁,经常能够看到一个近于中年但又鬓角略显得花白的道人,惯常迎着春雨,而自海边垂钓。
寻常修士来去匆匆,正要赶上春时出海,为了生计而奔波,往往会下意识的忽略掉那中年道人与这茫茫诸修之间那截然不同的悠然状态。
只是若再有修为高卓之辈,能够稍稍捕捉到那蒸腾的水汽雾霭与那连绵的春雨之中,不时间倏忽遁空而去的缥缈神念,乃至于诸金丹境界大修士那时常隔空间探看而来的目光,都能够印证着那长久端坐在岸堤边的中年人的不同寻常。
不论是他那悠然的状态,还是他这个人本身,都展露着格格不入的非同寻常。
而这中年道人,正是皇华宗的掌教大修士。
自昔日外海妖兽围城伊始,皇华宗的掌教大修士自从抵至了镇海道城之后,在历经着之后长久的诸般事宜,竟始终于此间盘桓不去,浑似是将这天武道城当做了自家皇华宗的山门道场一般。
哪怕如今,事关五行宗的风波已经过去了有一阵,甚至据传闻连皇华宗的张都道子都已经回返了皇华宗山门去,可偏偏这一宗之掌教,却浑似是没事儿人一般,仍旧盘桓在镇海道城附近,每日里裹挟着和风细雨,优哉游哉的趺坐在岸堤旁钓鱼。
也正是因为着皇华宗掌教的意外举动,才导致着接连许久的时间,尽都有着金丹境界大修士的目光隔空探看而来,想要试着一窥究竟。
只是接连许久的时间,皇华宗掌教始终如是行径,哪怕那些隔空窥探来的目光并不曾有分毫的遮掩,能够被掌教所轻易的感受到,甚至这种径直显照着气机的目光,本就是一种无声息的“驱离”。
可是自始至终,皇华宗掌教却浑然不知不觉一样的,只是依旧如是行事。
但是,终于,这一日,就在皇华宗掌教仍旧安坐在岸堤旁的时候,忽地,另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嗬!老夫都端看小半天儿了,你这是只附庸风雅,感情连条鱼也没钓上来呐!”
闻听得此言时,皇华宗掌教笑了笑。
“话不能这样说,难保不是老哥你妨得贫道。”
话音落下时,皇华宗掌教将鱼竿搁置在一旁,这才又偏头看去,正见得已经空无一人的岸堤旁,是谢家的老祖静立在哪里,虽然脸上带笑,可是眼眸之中只有审视与凝重。
而就在谢氏老祖在审视皇华宗掌教的时候,皇华宗的掌教也在审视着改换黄泉浊水之道的谢氏老祖。
无声息间长久的对视之后,终是皇华宗掌教的脸上仍旧展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那是真正眉眼间含笑的表情。
“谢兄来寻贫道,可是有甚么指教的?”
闻听得此言时,谢氏老祖才像是从那种审视中回过了神来,他仿佛没有听到皇华宗掌教在问些甚么,反而自顾自的言说道。
“而今世上诸道友,善易数推演之道者,或以故五行宗掌教老道兄为最,或以神宵宗符梅道友称冠,但实则很少有人知晓,你我等人还是同代天骄时,真正最早以术数推演之道著称的,是道友你。
实则论算起来,五行宗的老道兄也好,符梅道友也罢,还是你也好,尽皆是通晓五行之道的人,纵然是不朽易数之道,只天机感应,便要比寻常人胜过许多许多。
因而自去年冬时的风波过去之后,哪怕是符梅老道都已经回返山门去,道友你始终恋栈不去,教人心中不安。
这玄门是玄门,元门是元门,镇海道城诸家又是独立在玄元两脉之外,有些事情,是绵延无垠光阴岁月的铁律了,能不违逆的,最好还是不好轻易的违逆,否则,五行宗老道兄的遭逢境遇,殷鉴不远。
道友总是再善易道,总不敢说完全的超卓于五行宗的老道兄罢?这善泳者溺于水,大抵便是类似的道理。
因而,老夫今日是代表七十二镇海道城诸位道友前来的,若是道友这里有甚么易数之道的推演,洞悉了甚么天机,若是不打紧的,不妨公之于众,也教大家伙儿不再这样不安。
而若是只为得在这儿钓鱼,这天下之大,哪里还能没个水洼?许是河源地更合适道友垂钓。”
闻听得此言时,原地里,皇华宗的掌教怔了怔,紧接着,脸上的笑容陡然间变得无奈起来。
“五行宗老道兄应劫时,贫道还曾送他一程,自然不至于一朝昏聩,变得这样不智,当然,实则也是贫道未曾预料到,本以为将诸位的视线装作看不到,还能够多拖延几日的,未曾想竟然惊动谢兄法驾亲至,是贫道的罪过……
自然,有些事情贫道装聋作哑,那便自然意味着,有些秘辛事情,是无法宣之于众的,谢兄纵然法驾亲至,却也难从贫道这儿问出些甚么来。
当然,为宽诸位道城道友的心思,必要的事后,贫道可赌咒盟誓,躲在这海边儿,实则贫道为得事情却并非是外海之中的诸般。
否则贫道就驻在天武道城,别的不说,张道兄也不会容贫道这样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