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自己那块猎物，时乔这才感觉一直以来都空空荡荡的胃得到了熨帖，吃饱之后身上也久违地有了力气，其他部位的血液全都聚集在胃里消化食物，小老虎开始变得困顿。
    吃饱就困不仅仅存在于人类身上，野生动物更是如此。
    一阵西北风呼啸着刮过，小白虎崽崽冻得打了个冷战，只能默默朝母亲和兄弟姐妹们的热源中心挪了挪。
    其他幼崽吃了顿猎物还喝饱了奶，躺在母亲肚子上互相打闹。
    黄澄澄的小老虎就像人类世界的小橘猫，只不过身上的花纹还要更明显一些，一个个虎头虎脑分外可爱。
    相较之下，颜色浅的白虎崽崽十分安静乖巧，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猫球，找了个空档把冻了半天的冰凉身体靠在母亲温热的腹部，专心汲取温暖。
    一只虎在外面游荡久了，更觉得能这样依偎在母亲身边睡觉的机会来之不易。
    就连其他幼崽朝她发起打架邀请都没有搭理，时乔往旁边挪了挪，避免最弱小的自己被当成靶子。
    剩下的三只小老虎打着打着就离开了雌虎的身边，在雪地里打滚也不嫌冷，爪子下扬起的雪花全都拍到其他幼崽身上，抱在一起互相咬来咬去。
    看起来很和谐很融洽，实际上它们是在用打闹的方式分出实力高低，实力最强的那只幼崽以后在用餐的时候会抢先占据最好的位置，在出现特殊情况后也会受到雌虎的优先保护。
    时乔并没有加入到它们的行列，凭她现在的水平就算想是闹着玩都能气喘吁吁，不管怎么打闹，最弱的还是自己。
    这种体力差距要靠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悉心喂养才能弥补，不过时乔觉得应该是够呛了。
    眼下对她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能正常跟在母亲身边，这样都是奢望，特殊对待更是不可能。
    像老虎这样的森林之王，十分坚定地贯彻大自然优胜劣汰的法则。
    不管雌虎怎么看，某只小白虎崽崽都是早晚会被淘汰的一个。
    不怪对方这么想，时乔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太弱，刚来的时候以为身上没有影响活动的外伤就是天大的幸运，没想到比还是花豹的时候还要弱，换成她是雌虎母亲也不看好自己。
    雌虎母亲打了个哈欠，脑袋也低下去搭在自己的爪子上，朝几只还在顽皮的孩子叫了一声。
    听到母亲的叫声，幼崽们就知道到了停止打闹回去睡觉的时候，三只小老虎追逐着回到母亲身边。
    面对自己在角落趴着的小白虎，没有其他幼崽再找茬挑起战争，它们都玩累了，各自找了个位置挤在一起睡觉。
    小老虎们四仰八叉地躺着，不动的时候像一个个胖乎乎的橘色条纹毛绒玩具，只有最边上的一个因为毛色跟其他幼崽区分开，随着呼吸起伏的肚子还能隐约看到肋骨。
    雌虎对于这只瘦弱的幼崽持观望态度，不主动驱逐，也不拒绝靠近。
    这样的态度大概也是猛兽对于幼崽最后的仁慈。
    就算只是这样时乔也觉得已经很好了，虎毒不食子，起码在饿了好几天之后也没把她直接咬死，要知道在草原的旱季她可没少见过直接把幼崽咬死的猛兽。
    找到了雌虎母亲和其他兄弟姐妹，时乔感觉自己命不该绝，还能再活好几天。
    不知道雌虎的仁慈还会延续多久。
    对方显然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还在这片广袤的山林里游离，在找到合适的洞穴或者栖息地之后，雌虎会把幼崽藏进去，这样就可以放心地出去捕猎。
    那个时候才算真正在这片林子里定居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幼崽四处游荡。
    本来吃饱饭挺困的，脑袋在这样想东想西的思绪中逐渐清醒，时乔在思考自己未来会不会再次被雌虎抛下。
    她看了一眼头顶的红松林，最顶端的松针还是绿色的，再加上之前追在她身后的棕熊，这些加在一起可以推断出眼下还没进入深冬。
    之前的地方有棕熊活动，她没法打道回府，要是再被丢弃一次，没有合适的庇护所，时乔估计自己很难活过这个初冬。
    想着想着她眼皮就逐渐沉重，母亲身上的气味可以给幼崽带来强大的安全感，这是被抛弃多少次都没办法磨灭的。
    身边有家长在，就算被那些兄弟姐妹排挤也比自己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几率更大。
    被雌虎丢下的两天里她只能吃坚果啃噬枯枝针叶填肚子，睡觉也要孤零零缩在岩缝里，现在感受到同类身上传来的温度，小白虎崽崽终于放下心来，贴着母亲的肚皮跟其他幼崽一样闭上双眼。
    时乔这一觉虽然睡着了，但是睡得并不踏实。
    在梦里她还一直担惊受怕，觉得身边的热源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睡个觉都睡得战战兢兢，时不时还会惊醒。
    好在剩下的老虎们都睡得很沉，她醒了两次都看到它们睡得正香，时乔不敢睡死，只能让自己保持这样的不确定感一直浅眠。
    等到身边的雌虎母亲动了一下，它肚子旁边的小白虎就率先醒来。
    雌虎醒了之后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等到困意自己消退，它在这片山林暂时还没有发现其他同类的标记和气味，也幸运地没有遇到棕熊，除了同类和熊的威胁之外，其他动物根本不足为惧，雌虎也可以在这里放心大胆地带着孩子露天休息。
    看到幼崽们也跟随自己翻了个身，雌虎转过脸去替小老虎们舔舐。
    这个年纪的小老虎还不太会打理自己，脸上还有残留的猎物血迹，平时都要靠母亲来帮忙清理。
    吃饱后经过充足休息后，雌虎的心情比原来好得多，就连混在幼崽当中的时乔也被兜头盖脸舔了好几下。
    没办法抵抗骨子里对母亲的依赖，小白虎崽崽被对方舔了几下，声带就不自觉开始呼噜呼噜地震动，像是装了一个马力十足的引擎。
    等到雌虎挨个舔过去，时乔耳边就被同样的猫猫引擎声覆盖。
    就算是未来的森林之王，现在在母亲怀里也只是个需要舔毛毛的小猫咪罢了，跟她以前撸过的小猫没什么太大区别。
    被舔了一通，小老虎们又产生了困意，只不过这次不能再放任它们继续睡下去了。
    雌虎站起身来，在她肚子上的幼崽被诳了个跟头，全都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
    时乔一离开温热的毛毛就不自觉抖了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上对方的脚步，以防自己被再次丢在原地。
    她感觉自己有了ptsd，必须保证自己紧紧跟在雌虎身边，稍微落后一步都要快跑两下追上去，好在雌虎并不在意身后再次多一个小拖油瓶，自顾自地往前走。
    成年虎走一步，小老虎要小跑才能跟上。
    其他三只幼崽凭借强壮的体魄，跟在大步流星的母亲身后也不费力，只有时乔跑了一会儿就感觉体力在慢慢下降，喘气的速率也变得紊乱。
    这具身体实在不怎么争气，被棕熊追赶的时候还能多分泌些肾上腺激素刺激身体，现下只能靠一腔毅力。
    雌虎偶尔会回过头来看看幼崽有没有跟上，在看到小白虎逐渐落后的时候，黄绿色的眸子里露出早有预料的目光，并没有停下脚步叼起对方帮忙代步的打算，速度也没有放慢。
    时乔触及到对方的目光，咬牙提了提速度，把拉开的距离再次缩短。
    求生欲在此时上升到顶点，随之一起产生的还有不想被看扁的骨气，就算是优胜劣汰，她也不想做被淘汰的那个。
    在草原打拼这么多年，又在南极经历了远超当下的严寒，小白虎崽崽有着超乎寻常的决心，竟然在到达下一个临时落脚点的时候没有像上次那样掉队。
    时乔感觉自己四只爪子都在发抖，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这样长距离的徒步比她自己之前走得都要远，等到头顶的太阳落下，黑夜笼罩了这片山林，他们已经走了十几公里。
    雌虎对周围的环境不太满意，它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洞穴，只能暂时跟幼崽栖身于干枯的灌木丛中。
    冬季的灌木叶片早就掉光，剩下横纵交错的枝条，钻进去的时候拍打着毛皮发出“咻咻”的声音，时乔跟着雌虎进到灌木丛中，抢先在对方身边占领了一个最暖和的地方。
    弱小的身体没办法提供充裕的热量，尤其是天色暗下来，没有了阳光的照耀，身上很快就被寒风冻透。
    其他小老虎也争先恐后地靠过来，时乔感受了一下它们身上的温度，居然都比自己热乎。
    比她健壮的幼崽们很快就坏心眼儿地把她从刚才的位置挤开，自己把自己塞了进去，小白虎被接二连三地挤到边缘地带，看着兄弟姐妹们喝奶。
    明明还剩下一个可以汲取乳汁的位置，却被它们中间体型最大的姐姐占据，一只幼崽占了两个位置，霸道得很。
    时乔只能等对方喝完之后再过去，可惜轮到她的时候，乳汁早就被吸吮一空。
    小白虎崽崽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消瘦成现在的模样。
    时乔不信邪地每个位置都试了一遍，终于在最后喝了两口，虽然只是浅尝辄止，但也聊胜于无。
    原本想要寻找的落脚点一直没有找到，身边还有四只崽要带，雌虎很快就又要出去捕猎。
    就算没发现同类的标记，也不代表这附近不会出现其他老虎，就算是一只貉也能在她捕猎的时候把幼崽咬死。
    雌虎朝幼崽们叫了一声，决定再次去周围捕猎。
    夜晚的山林是大猫捕猎的好时机，不会像白天那么显眼，上一餐吃的猎物已经在徒步中消耗了大半，还要分泌乳汁哺育幼崽的母亲比起幼崽需要更多的能量。
    时乔看着对方消失的身影，只能跟兄弟姐妹们在灌木丛里等待。
    三只小老虎抱团取暖，没有理会身边落单的另一只崽，这个时候懒得跟这些小屁孩较劲，身上体温下降得很快，时乔找了个缝就把自己挤进去，灌木丛就这么大，剩下几只就算想走也走不远，只能四只挤在一起。
    就这样等啊等，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才等到了晚归的雌虎。
    看对方的样子就知道没捕到猎物。
    时乔觉得山林的隆冬就像是草原的旱季，猎物全都藏得四分五裂，有时候走出十几甚至几十公里都找不到猎物的踪迹，平白浪费体力。
    雌虎显得有些烦躁，本来还不是很饿，经过这一夜的奔波把上一餐都给消化得差不多了，现在又陷入了恶性循环。
    捕猎失败，连带着看幼崽们都不怎么顺眼，小老虎们想要过来喝奶都被对方吼了一声，幼崽只能闭上嘴老老实实趴了回去。
    这位新手母亲没像之前一样帮小老虎们舔毛，自顾自趴下睡觉，一看就是心情不好。
    雌虎睡觉之后，幼崽们各自在地上舔了两口雪用来解渴，时乔也走到旁边吃了两口雪，相比那些上一餐吃了肉还喝了奶的小老虎，她肚子里的食物不多，好在生肉很占肚子，现在还不算饿。
    这个时候的小老虎不敢再起内讧，全都格外懂事，生怕被母亲丢下。
    时乔暗自期盼明天对方能顺利找到猎物，就算是不那么大的猎物也行，然而屋漏偏风连阴雨，明天后天接踵而至，雌虎依旧没有捕猎成功。
    他们应当很倒霉地走到了山林中最贫瘠的地方，偌大的林海连只野兔都找不到，还不如时乔当时呆过的红松林。
    雌虎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时乔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进食，甚至连乳汁都被其他幼虎争抢一空，她只能在兄弟姐妹们用餐完毕再过去捡漏。
    很快她就发现，雌虎母亲的乳汁越来越少，已经无法满足四只幼崽的食量。
    时乔知道又到了艰难的时候，这样下去对方没办法继续养育四只小老虎，她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在往后两天更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就算忍着饥饿也一声不吭地跟着走。
    本来她就比其他幼崽吃得少，再加上身体不如它们强壮，很快就觉得日渐吃力。
    雌虎走得越来越远，它急于找到一个有猎物的好地方，也不在乎最弱小的幼崽能不能跟上自己的脚步。
    小白虎崽崽看着三只大步跑起来追逐母亲的兄弟姐妹，在又一天从早上一直走到夜晚之后，感到自己的四肢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已经快要抬不起来。
    她在被母亲丢弃。
    时乔看着远去的雌虎心想。
    上一次被丢下是在她穿过来之前，时乔对于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实感，在阴差阳错跟它们重聚之后，现在才明明白白的体会到了被抛弃的失落和绝望。
    好像她无论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对方的脚步。
    让人难以忍受的不是一开始就没有希望，而是有了希望又陷入绝望，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没回到雌虎身边。
    在感受过有同类陪伴的温暖后，很难再回到原先无依无靠的境地，小白虎崽崽又饿又累，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小老虎腹部剧烈起伏，感觉肺要跑炸了，刚才的追赶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橘色的几道身影消失在眼前，只留下扬长而去的脚印。
    时乔趴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等到肺部稀薄的空气再度变得充沛起来，这才感觉呼吸不再那么困难了。
    刚才差点被自己给累死。
    时乔想想就心有余悸。
    她抖了抖身上沾到的积雪，看了一眼奶油色的毛毛，身为万中无一的白毛老虎，她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