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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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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没过去呀,”祝缨说,“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我想奏上一本,请废除官-妓。”
    陈萌大惊:“你是这样想的吗?这……如何使得?”
    祝缨道:“我知道,官妓一是惩罚,二也关乎税收,三是良贱。惩罚,不该往下三路上招呼。煌煌天-朝,□□里找威严,可耻可笑。”
    “这尊卑贵贱……”
    祝缨道:“又不是要将所有奴婢都释放了,那个如今也办不得。只是,朝廷不该干着老鸨的勾当。哪怕是反贼家眷,贬做奴婢,那也就够了。”
    “只怕不能取缔娼-妓。”
    “我的意思是,一朝入娼门,还要官府一纸文书才能释放。这……无处可逃。不应该的。”
    陈萌咬了咬牙:“现在有的,还有……户籍……”
    “你也在地方上做事的,这难道很麻烦么?吐故不纳新,不用多久就能渐渐消弥了。
    至于税收,总有别的营生。官-妓没有了,私-娼恐怕也是不能禁绝的,对吧?咱们都知道,奴婢可以放良,可实际上呢?有多少奴婢能够有这样的幸运?
    然而,只要不是官奴婢在册的,生活总能更有一些盼头。
    因为是你,我才说这许多的。这一本,我是一定会上的,只求在议事的时候,你莫要反对。”
    陈萌道:“这是积德行善的事。不过,我看你还是等等,这样的事情,有一个事由会更容易些。譬如……新君登基。”
    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几乎是气音。
    祝缨笑了:“那要到什么时候?他要总是不死,我总不能现把他给sha……”
    “唉唉唉唉!”陈萌有些惊慌地拦住了这个危险的话题,“怎能为了妓女开这样的玩笑?出了我这门,万不可如此不谨慎!”
    祝缨从善如流:“现在先说一次,不行就到你说的那个机会再提一次。”
    陈萌道:“究竟如何做,恐怕还需要斟酌。”
    祝缨道:“可以多设几种方法,或以年龄为限,譬如三十以上,立时免除。三十以下,听以钱赎买。至于各地反应,对他们的赋税是有些影响,可是呀,你信不信,没有官-妓,他们会在私-娼身上接着收税?趁现在,他们得向咱们交功课,钱粮卡在我手里,政绩考核卡在你手里。总得干得儿人事。”
    陈萌缓缓地点了点头:“你的心肠总是慈悲的。”
    祝缨笑笑:“世事太简单,不过是给自己找点儿难事做做,打发时间罢了。”
    总不能一直干着最简单利己的争权夺利,一面告诉自己“我得权倾天下,才有闲情干点人事”吧?
    难道要让她继续看着把她当好人的女孩子开开心心坐上她雇的车去花街?
    第401章 容易
    陈萌并不反对取消官妓,祝缨看得出来,他只是对要不要马上实行还有犹豫。眼下朝廷上的麻烦事够多了,最大的一个就是皇帝,陈萌一个新丞相,谨慎一点也是正常的。
    祝缨又给他添了一把柴:“这难道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么?”
    陈萌道:“那倒不是!我想,除了你,也没人在这个时候提这个吧?”
    祝缨笑笑:“这不正好?一件不那么重要,又会牵动到各地的事,拿来试一试他们。”
    陈萌问道:“试什么?”
    “试一试,一件没那么重要的事,谁会反对。怎么反对。试一试各地方官会不会执行,怎么执行。难道要拿‘立时禁绝买卖田产’来试?还是,你想大动兵制来试?”祝缨轻笑一声。
    陈萌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新官上任,聪明人第一步不是烧火,而是试探。陈萌一个新丞相,也得试一试水不是?陈萌这阵子还要装成个新媳妇模样,心里也已经在打主意了,只是一时还没选定要拿什么试探。他原本的计划,是用吏部试一试,清理一下吏部之前的乱相。但那个度不太好拿捏。
    祝缨道:“前阵子朝上混乱得很,什么这个党、那个党的,明是大政之争,实是各家争利。谁是谁的人,谁偏向谁,你在家中静观三年也看得差不多了吧?这是情世故。做丞相,除了这些,总要在史书上留下点儿什么吧?要做些大事,必要把这朝廷上下理顺了,对不对?”
    她抛出了一个让陈萌无法抗拒的诱饵——立功。
    做丞相,就两件事,一是协调各方利益,人际关系,维系一个平衡,二就是办一件能够写进史书被称为“贤相”的事,可以广泛地称之为进取。
    第一件事,陈萌家学渊源,要办第二件事,陈萌就得能支使得动上下。
    陈萌搓了搓手,低声道:“我也是有些想法的,但又怕办成王相公那个结果。他的心是好的,可真做起来,你看。也要有个明君撑腰呀。”
    “哪怕不是做大事,做小事就离得开这上下官员了么?”
    陈萌认真地想了一下,道:“好!就这么定了!”
    两人很快商定了步骤,由祝缨先提出来,试探一下上下的反应,这一步应该有人反对。这个时候,再由陈萌出面看反应。
    次日,祝缨便奏上一本,请废官妓。
    陈萌看到奏本的时候,很怀疑祝缨为这件事准备了很久。祝缨的奏本计划非常的成熟,立场坚定,是一定要废,但是具体的步骤却很踏实,逐步、分批次地进行。
    皇帝现在并不关心什么妓不妓的,窦朋问了税收,李丞相则认为拿这事儿到朝上讨论面子上不太好看、不想讨厌。
    当然也有反对的,其一就是税的问题,其二则是“尊卑贵贱”之类,此外又有“安置”等问题。
    皇帝嫌烦,只说:“你们议来。”又重新问起温岳所练新军的情况了。
    温岳上前道:“日夜操练,不敢懈怠。”
    皇帝的面色方才一缓。
    祝缨除开这一本,还要奏明给公主、永王开府准备的财物已经就位。皇帝脸上更带了点笑影:“很好。”
    他的心里盘算着,就在今年冬天把这两件事给办完,刚好,各地刺史进京,也会给他的儿子再随份厚礼。如此一来,户部、内库少拨的那一部分也算能补齐了。
    皇帝这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大臣们的心情也还不错。自陈萌拜相之后,整个朝廷的秩序渐渐好了下来。陈萌本人能力或许不是顶好,但是走了穆成周,吏部顿时清爽了起来。吏部一顺,官员们心里有了个准谱,做事也就有章法了。
    此时,郑熹还没有回来,冼敬还守在东宫。陈萌是个对双方都不怵的人,与窦朋一道,竟将局势稳了下来。
    只是祝缨的奏本,还是被讨论了几天,因为要试探的除了态度,还有“能力”。陈萌没有拖到大量的刺史进京参与讨论,人多嘴杂,而是比较早地表明了立场。
    他在朝上公然支持了祝缨,讨论的风向就开始变了。
    这其中又涉及到礼部、太常等处,鲁太常对祝缨在福禄县所作所为略有耳闻。想她向来就是这个作派,他只要太常所需相关舞乐不受影响,并不明着反对。礼部见状,也捏着鼻子同意了。
    祝缨与陈萌抢在刺史进京之前,撺掇着皇帝将旨意给下了。
    具体的执行,便是照着祝缨的条陈来的。刺史们才进京,有人往花街一钻,才发现变天了——有两位色艺双绝的已经消失了。
    祝缨一身青衫,抱着一把长刀,缓步走在沿岸上。这里,她有好些年没有来过了,小江的“道观”还在,只是已然易主。花街上的大部分人,更换得总是很快的。二十年前的旧面孔已消失得差不多了,一部分凋零在壮年,一部分远走他乡,能顺便逃离的少之又少。
    “道观”里如今还住着几位“道姑”,她们没有度牒,平素做道士的打扮。
    道观的门常开着,里面有细乐声传出来。
    祝缨路过,门口一个童子用脆脆的声音问:“施主,进来吃茶吗?”
    祝缨看了他一眼,他堆出一个笑来,祝缨别过了头去。小童子有些泄气,嘀咕了一声。祝缨没理会这个小孩子,依旧往前,走过一口水井,井台比之前显得更旧了,也没有人给重换个新的。
    一些旧院子更旧了,但也有两处翻新的。走过一道桥,药铺还在。
    祝缨叹了口气,走不两步,胡师姐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倒叫咱们一通好找。”
    祝缨问道:“怎么?”
    “府里来客人了。您吩咐过的,要是来了要紧客人就出来寻您。”
    一个路过的粗糙婆子挽一只竹篮,路过两人,嘀咕一声:“又一个大人哩!”花街,最不缺的就是郎君官人,到这时节,大人也多了起来了。
    她又看了一眼这两人,忽然疑惑了起来,将眼睛往祝缨脸上瞧了又瞧,祝缨回看了她一眼。婆子低头沉思,忽然加快了脚步,跑不几步扯住一个熟人:“哎,你看!上回说的好带侍女执刀出行的,是不是就是祝大人?”
    祝缨这样的,在京城不显,但是她的女侍们在京城的名气比她大,这也成为了她的一个标志了。
    带女侍出行不算罕见,然而富贵人家,女侍若着男装多半是随家中女主人出行,随男主人出行的几乎没有。即使有,也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祝缨的女侍完全不同,她给女侍们不错的待遇,衣服也好、装饰也好。
    但她的女侍都不漂亮,精明干练,大多沉默寡言。等闲也不与人起争执,但遇到事情的时候,刀拔得比男人还要快三分。
    这样的一群人,想不独特都难,因而也成为京城的一抹特殊的颜色。
    祝缨自己到花街,人们多半不认得,胡师姐带人找过来,婆子就怀疑上了。
    祝缨的耳朵动了动,快走几步,胡师姐忙跟了上来。
    转过一道弯,便又是另一番世界了。
    ……——
    祝缨回到府中,来拜访的刺史已经放下名帖和礼物、约了明天晚上再过来。
    赵苏与赵振、苏喆、林风等都在府里,听闻祝缨回府,一齐迎了出来,看到祝缨这一身打扮也都微惊:“您……”
    祝缨如今的身份已经很难有机会再扮嫩逛街了,乍一看,都以为她又有什么主意了。
    祝缨道:“怎么都在这里了?”林风、苏喆的事儿因为朝廷人员的变动被耽误了,他们俩在府里还罢了,赵苏与赵振,虽然是休沐日,但是应该也有自己的事才对。
    赵苏道:“这几日,又有同乡来了。”
    “卓珏呢?”祝缨问。
    赵振道:“他叔叔也来了,他正在驿馆里陪着说话。咱们就过来,请示一下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做。”
    祝缨一挑眉:“进来说。”
    一行人到了厅里坐下,赵苏先说:“义父,朝中才略稳下来,可是郑相公也快回来了,陛下又常不豫。这安稳恐怕只是暂时的,不用多久必有一乱的。咱们是不是趁着陈相公管吏部的机会,再多做些准备?”
    祝缨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准备?”
    在祝缨面前,这些人说话都是很直接的,赵苏道:“当然是要多荐贤才,否则,郑、冼一争,又是一通乱斗,党争一起,能好好说人话的人都没有了。”
    赵振道:“可是,咱们认得的同乡,有些本领的都已勉强得用了。剩下些无能之辈……”他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了。
    苏喆想了一下,轻声道:“只要别太无能,倒也……”
    林风道:“那不是滥竽充数吗?那怎么行?给义父做事的人,哪怕是南方人,也得有些本领,至少能‘做事’吧?”
    苏喆撇撇嘴:“舅,你要求真高。”
    林风狐疑地审视她:“你这话口气不太对!”
    赵苏叹了口气:“小妹想得是不错的,只可惜,吏部不在义父手里。”
    赵振道:“怎么不错了?”
    祝缨露出一个略显诡异的笑来:“忠诚。”
    有共同信念的能干之士太难得,一生得几个知己便是大幸。
    除此之外,想在朝廷争斗上立足就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些会围绕在自己周围的人。
    怎么选择呢?不能太能干,又不能太废物。“刚刚好”,能办一些事,但是又不足以脱离自己的权势可以独立、可以被其他人看得上。未必与自己利益一致,但若自己不管了,他一定完蛋。只有靠着自己,靠着与他们相似的人抱团才能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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