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95节
陈镒领了命,上前道:“数日之前,都察院奉圣命,遣派巡查御史前往边境巡视,如今大多数的奏章已经回呈,此次巡查,边境各关隘出现的问题很多,大致有四点。”
“其一,上下舞弊,缺额严重。”
“其二,部分守将挪用官军为私用,导致操练不行,军法废弛。”
“其三,部分守将骄横不堪,视朝廷御史为无物。”
“其四……”
陈镒每说一条,勋戚这边刚刚好起来的脸色就黑上一分,合着今天就是为了来算账的?
不过让他们脸黑的还在后头。
说到其四,陈镒略停了一停,两道花白的眉毛都拧了起来,浑身上下气势让群臣都是一震。
“其四,连日来,也先大军驻于大同城外,派遣游骑骚扰各处关隘,怀来卫守将康能,永宁卫守将阮葵,赤城堡指挥郑谦,徐福,雕鹗堡指挥姚瑄,龙门卫百户易谦,共五处隘口守将,惊惧也先大军,陆续弃城而逃,奔至居庸关内,已被镇守居庸关指挥佥事孙斌下狱,上奏朝廷,请论其罪。”
啥玩意?弃城而逃?
陈懋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这帮无能的混账玩意!
老侯爷打了一辈子仗,最恨的就是临阵脱逃的家伙。
骤然闻此消息,陈懋须发皆张,恨不得亲自到居庸关去,军法处置了这帮混蛋。
然而陈镒的话还在继续。
“受五处关隘守将弃城影响,边境已有数十处关隘守将心生惧意,无心固守。”
“怀来,永宁等处军民,受守将影响,多携家带口,散迁关内,几处关隘大半已空,其他关隘亦有百姓散迁。”
“前日居庸关报,已收拢边境百姓数万人,粮食,屋舍,皆已不足,朝廷已紧急调派粮草补充居庸关储备,同时命地方官将百姓往临近隘口疏散,然收效甚微。”
陈镒说完,拱了拱手,便退回了远处。
但是殿内群臣却是一片寂静,他们没想到,皇帝将他们留下来,头一件事情就是这么严重的事情。
就连原本还想为边将申辩几分的勋戚这边,也张不开口了。
这帮人也太没用了!
也先的大军还没打过来呢,不过是派遣游骑骚扰而已,竟然吓得弃城而逃。
要知道,擅自弃城而逃,形同临阵脱逃,放在战场上,是要被军法从事的。
当然,那几个胆小如鼠的边将,到底怎么处置,老大人们根本都没有犹豫过。
真正让他们忧虑的是,边境的形势。
这些守将宁肯冒着被军法从事的风险逃回居庸关,可见边境各处已经风声鹤唳到了何等的地步。
一时之间,老大人们因为京营战力出众而带来的高兴,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高坐上首的朱祁钰轻哼了一声,用手叩了叩桌案,淡然开口道。
“这几个守将,朕已经命人押回京师下狱候审,如今局势紧张,暂不处置他们,等此战结束,再跟他们算账。”
“接下来,就议一议边境的防务该如何整饬吧!”
第114章 分兵之议
土木堡之变,之所以被视为大明由盛转衰的转折点,绝不单单是因为在这一役当中,京营和勋戚的大规模死伤而已。
它的影响,要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深远的多。
由此带来的文盛武弱自不必提,更重要的是,以土木堡之变为分界线,大明在边境的对抗当中,由太祖太宗时期的攻势,转变为守势。
纵然有宪宗时期的犁庭扫穴,也不过是一时反扑。
总体上来说,这次大战失利,改变了大明的边防政策,有选择的彻底放弃了对于关外部分地区的实际管辖。
而如今,这种影响才正逐渐的蔓延开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镇守边境的各个隘口边将们,土木之役惹得京师震动,百官惶惶不堪,作为近距离接触瓦剌大军的边将,自然更是如此。
这五处隘口的边将逃逸,就像是一面大旗,揭开了边境如今动荡不堪的局势。
这其实是一个恶性循环,土木之役的惨败,导致边将心生惧意,无心抵抗,进而就会导致边境的防卫出现漏洞,这才会被也先大军趁势而下,直攻京城。
边境之事,勋戚最有发言权,所以最先开口的是忻城伯赵荣。
“皇上,先时大军出征,为战而胜之,朝廷曾集中各隘口兵力共三万,于居庸关,独石口,马营,龙门卫等处列重兵,以备增援,致诸隘口兵力空虚,又有土木之事在前,故守将难免心中不稳。”
“当此之际,当增兵各隘口,除居庸,紫荆,独石,龙门等坚城外,边境大小关口三十六处,可通人马者七处,宜增一千五百人为宜,可通人不通马者二十九处,宜增兵五百人为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勋戚当中也并不全都是废物。
赵荣就是年轻勋戚当中,比较被看好的一个,这些日子,石璟负责京营,赵荣负责五军都督府,自然也做了不少的功课。
所以开口说出的话,还是比较有条理的。
这件事情,说起来还和太上皇出征有关,大军出征,边境防卫自然要随之调动,最主要的部分。
承平之时,边境的防卫基本上以守为主,除了几个关键的城池有重兵之外,其他各处隘口的兵力分布比较平均。
但是这些兵力,只能够应付小规模的阻击战。
既然大明要和瓦剌开战,那么就得防着瓦剌调集重兵,重点攻击其中一个隘口。
所以随着大军出征,边境的兵力也随之集中。
具体的说,就是从各个隘口守军当中抽调一部分,组成一支三万人的机动部队。
这支部队以六千人为建制,分别驻扎在紫荆,居庸,独石,龙门,永宁五个坚城当中,由都督佥事孙安统一指挥。
主要的用途,就是防止某个隘口被大军进攻时,可以集中力量迅速增援。
同时,因为这几处城池都是关键之地,若也先大军攻来,也可就地增援。
土木之役的时候,一是因为时间紧急。
第二,从来都是人多的朝人少的地方增援。
各隘口的守将也没有想到,二十多万的大军,竟然能被人全歼……
落回到现在。
也先大军固然仍在关外虎视眈眈,但是因为虏劫了太上皇,所以这段时间,也先更多的在和大明朝廷交涉(打劫)。
其主力部队并没有异动,而是派遣了游骑,四处骚扰边境。
如此一来,各处隘口的压力就大大增加,这些游骑每次以一百到五百不等,又并不恋战,只以掳掠为主。
待得增援部队赶到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带着劫掠的物资女子跑了。
同时,因为兵力被抽调,许多隘口守备力量空虚,与这些小股游骑正面交战的压力很大。
倒是也有力战不逃的守将,但是往往疲于应付,手中兵力不足,稍有不慎,就被人攻破了隘口,大肆掳掠放火,打杀军民。
正因于此,那五处的守将,才纷纷冒着被军法从事的风险,弃城而逃。
赵荣说完之后,众人倒是沉思了片刻,然后于谦站出来道。
“不妥,孙安所率三万大军,本为增援之军,以防也先大举攻城所设,如今也先大军尚在关外虎视眈眈,兵部最新军报已言,其主力部队似有动向,万一我大军分散,也先率主力来攻,兵散各处难以迅疾调动,则必被各个击破。”
边境的局势,作为兵部尚书的于谦,心里同样清楚的很。
事实上,边境动荡不堪,从各隘口获悉军报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酝酿了,这几个隘口的守将弃城而逃,只不过是集中爆发出来了而已。
之所以一直迟迟没有将兵力分散,就是为了防备也先佯装游骑骚扰,实则待大明分兵之后,行各个击破之计。
赵荣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反问道。
“那依照于尚书的意思,又当如何?”
“边将手中兵力不足,自然难以升起对敌之心,总不能叫这些边将,凭借一腔孤勇,以寡敌众,只能以身殉国吧?”
于谦上前一步,对着天子拱手道。
“皇上,紫荆,独石,怀来,龙门等处,皆是要地,且不似宣府,大同城高将勇,若无充足兵力,一旦有失,虏贼便可直逼京城,故而臣以为,孙安所率三万大军,不可轻动。”
“至于诸隘口兵力不足一事,兵部已紧急从南直隶,河南等地调遣大军五万,半月之内即可到达。”
“为防虏贼劫掠,可命紫荆等要塞之城,暂且收拢各隘口百姓,贼来则暂避之,待大军一到,可解兵力之急。”
这就是文臣和勋戚的不同之处了,对于赵荣来说,他更关心的是边将的人心,希望能够尽量多的保证边将的生存环境。
而于谦就冷酷的多,他考虑的是大局!
分兵固然有利于安稳人心,但是同时也是要冒风险的。
按照赵荣的说法,七处通人马的隘口各增兵一千五百人,二十九处通人不同马的隘口各增兵五百人,基本上也就把这三万人拆的剩不了多少了。
一旦这个时候,也先大举来攻,以主力攻一处。
那么原本集中机动的大军散落各处,一时之间难以调集统御起来,很容易被人各个击破。
要知道,军队一旦分散到各个隘口,势必要将调兵权下放到各个隘口的守将手中。
相对于如今统一在一名主将的麾下统一调动,效率绝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于谦的意思很明白,百姓可以暂时迁到紫荆,居庸等坚城暂避。
至于守将,则要继续坚持守城,以待朝廷从关内调集的援军到达。
不过赵荣也不是那么容易退让的,他上前一步,站到于谦的面前,同样道。
“且不谈这半月之内,若也先再遣小股游骑烧杀掳掠,该当如何。”
“单说南直隶等地之兵员,久在关内,操练不行,骤然到边境戍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熟悉环境?”
“瓦剌善骑战,多以劫掠为主,他们又是否能够适应于瓦剌的战法?”
“自关内调兵,哪有就地调兵来的速度快,且守城稳妥?”
说罢,赵荣转向上首的天子,开口道。
“陛下,五处隘口守将弃城,足可见边境将士人心已然十分不稳,若长此以往,我各处守军士气低落,必一触即溃,故臣以为,当分兵各处,提振人心,方能安稳士气,令守将能誓死守城。”
这应当算是,自土木之变以来,勋戚头一次在国政大事上,如此强硬的发声。
赵荣虽然资历不足,但是到底是正经的五军都督府都督,而且执掌的是最为重要的中军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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