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929节
但是,看着这般模样的朱仪,张輗却只觉得疯狂,长长的吐了口气,他想要端起茶盏压压惊,但是刚刚端起来,却发觉盏中是刚刚斟满的滚烫茶水,于是,又只能放下。
半晌过后,张輗总算是冷静下来,拧眉看着对面的朱仪,叹了口气,他终是开口道。
“你想要我怎么配合你?”
他没有问朱仪打算怎么做,这个想法太疯狂了,疯狂到,让张輗觉得,他甚至不想了解,朱仪是怎么打算的。
但是与此同时,他又很清楚,一旦朱仪的这个想法能够实现,那么,勋贵势力复起,的确是大有可能的事。
所以,他此刻的心绪的确十分矛盾。
不过,虽然张輗没有问,但是,朱仪沉吟片刻,还是道。
“我需要二爷手中的证据,不用多,靖安伯和忻城伯那边,只要稍稍放些出去,时间上可以稍拖一拖,总之,让他们能交差便是。”
“但是,涉及到后军都督府的官员证据,我希望二爷能够都拿出来。”
闻听此言,张輗原本还带着一丝震惊的情绪迅速恢复过来,略带不悦道。
“国公爷这是,要我为你舅父铺路吗?”
此次清查案件,虽然是以中军都督府为主,但是,至少在初期,势必还是要各自负责自己的军府。
王钦被提拔管辖的,正是后军都督府,现在,朱仪让他将其他证据暂时留下,只拿出后军都督府涉及官员的证据,摆明了就是要帮王钦揽功,好让他这位娘舅站稳脚跟。
所以说,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这一点上,这让张二爷心中又忍不住生出一丝不满……
第997章 朱仪的难处
对于朱仪的政治能力,张二爷早已经领教多次了。
甚至于可以说,他是眼看着朱仪,从一个世家子弟,如何一步步成长为现在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国公的。
当初土木之役以后,成国公府备受冷落,朱仪那个时候,尚还是一个稚嫩无比,被迫初涉朝局的年轻人,东奔西走四处攀关系找交情,希望能够保住门庭。
可结果却是徒劳无功,要不是有他那个老岳父在背后指点,朱仪还不知道要平白再多受多少白眼。
后来,屡屡碰壁之后,朱仪终于意识到,成国公府的问题,不是简简单单的某个人求情就能解决的,这牵扯到朝堂上的多方利益,甚至和天家那对兄弟息息相关。
这个时候的朱仪,应该说,已经算是摸到了政治的一点门槛,能够意识到,在大明的朝堂上,最重要的是立场,只有站对了队,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所以,他便转而去奉迎天子,先是慷慨解囊,为朝廷捐银捐物,希望能够得到天子的青眼,随后,甚至在选秀上动了手脚,暗中找了关系,想要将自家表妹送进宫中,以示对天子的投靠。
但是,这个阶段的朱仪,虽然对朝廷政治有所认知,可仍然是太嫩了些。
立场固然重要,可正因如此,朝堂之上,反而才身不由己。
无论是成国公府在土木之役中的过失,还是当时天子因为各种原因亲近文臣的趋势,实际上都注定了,短时间内,天子不可能会重用朱仪,甚至,都不会表露出对成国公府的信任。
更不要提,朱仪当时太过急功近利,再加上张輗等人的推波助澜,以选秀事件为导火索,天子正式表态,给朱勇在鹞儿岭一战定了性。
让人成长的,从来不是时间,而是经历了多少变故和挫折。
在此之后,朱仪彻底断了投靠天子的指望,虽然被张輗等人拉拢过来,但是,明显已经不像往常那么冲动了。
这一点,在张輗最开始和朱仪结亲的时候,体会的最为明显,当时的朱仪,面对朝堂上的利益纷争,已经清醒许多,不再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虽然说,那个时候,他们拉拢朱仪,承诺会帮他拿回爵位,但是张輗看得出来,朱仪当时并不相信,他之所以会选择和英国公府联手,更多的,是基于当时成国公府遇到的困境,所以,想要找个强援而已。
正因于此,在结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朱仪都十分低调,对于他们谋划的许多事情,并不上心,只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偶尔有需要冒险出力的时候,他也是能避则避。
堂堂公府,这么胆小懦弱,不免会被人看轻,但是,那个时候的朱仪,却并不在意这一点,也正是他的这种表现,让张輗明白,这位世侄总算是成熟了起来。
至于之后太上皇归朝,围绕着太子出阁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当中,朱仪见到了复爵的希望,他的胆识魄略终于被发挥出来,一次次的成功,也终于让他变成了现在坐在他面前,对任何事情都处变不惊的成国公!
往常的时候,张輗觉得这是好事,毕竟,两府联姻,再加上成国公府早已经在朝堂上表明的立场,已经让两家的关系密不可分,成国公府越好,英国公府能够借力也就越强。
但是……
事到如今,张輗不得不承认,天子的手段果然高明,哪怕知道是挑拨离间,但是,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始想,虽然两府已经联姻,但是,朱仪所做的那一切,真的是一心一意的为了助他上位吗?
又或者换个说法,成国公府的壮大,真的意味着英国公府也同样壮大吗?
以往的时候,张輗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智谋和政斗,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他都愿意听从朱仪的建议。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却不得不让他有所迟疑,因为他突然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基本上每一次,都是他要先付出代价,然后去搏那可能会有的收获。
便如现在,英国公府已经付出了很大的精力和利益,但是,收获却没有拿到手,甚至于,还阴差阳错,到了王钦的手中……
所以,哪怕仍然相信两府同气连枝,张輗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多加权衡,是否应该继续毫无保留。
然而,面对张輗的质疑,朱仪也并没有退让,而是道。
“二爷应该清楚,这一次我要冒多大的风险,不错,我的确希望二爷能帮舅父稳住脚跟,但是,这并不单单是为了舅父。”
“既然此次决定冒险,那么能够在朝中有越大的影响力,成国公府便能站的越稳,所以,二爷是在帮我舅父,也是在帮成国公府,但是更重要的,是在帮英国公府。”
这番话说完,张輗也沉默了下来,这么说其实也对,刚刚朱仪的那个计划,的确要冒很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彻底触怒天子,所以,加强实力自保,也并非没有理由。
可是,话虽如此,张輗神色间仍隐隐有几分犹豫。
见此状况,朱仪思索了片刻,随后咬了咬牙,道。
“也罢,我知道此次之事,二爷心中终归还是有所芥蒂,现在让二爷继续拿出证据,的确有诓骗之疑。”
“既是如此,那二爷不妨和我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张輗抬头望着朱仪,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此次,成国公府率先在朝堂上动手,待得……”
说着话,朱仪压低了声音,但是,他说出的话,却令张輗震惊不已。
“……之后,二爷再拿出证据,助舅父在军府中站稳脚跟,然后你我两府联手,再将下一步推行,如何?”
听完了这番话,张輗的神色一阵变化,似乎心中在做什么激烈的斗争。
不过,到了最后,他到底还是咬了咬牙,抬头道。
“既然国公爷敢冒此险,那我又岂能让国公爷一力担之?”
“只要国公爷能够做到刚刚所说的事,那么,英国公府必定竭力配合,哪怕最后再出意外,依旧不能重掌军府,老夫也认了!”
“好,那便多谢二爷了!”
见张輗终于表态,朱仪爽朗一笑,又寒暄了两句,便起身告辞。
窗外,雪仍在落,张輗将朱仪送出大门,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
夜色渐重,朱仪回到成国公府,却被告知,已经有人在书房当中等着他了。
于是,他赶忙换了一身便服,来到了书房当中。
果不其然,舒公公依旧是青衣小帽的打扮,但是,却被恭恭敬敬的奉在书房当中喝茶。
“见过国公爷!”
眼见朱仪推门进来,舒良倒是也没有端架子,站起身来迎了过来,礼貌拱手为礼。
应该说,以朱仪现在的地位,哪怕舒良是东厂提督,他也有倨傲的资格,但是,正因为知道的东西够多,或者就像张輗以为的那样,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朱仪反而越发的小心。
同样对着舒良回了一礼,朱仪道。
“让公公久等了,着实是英国公府那边,越来越难缠了,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请公公见谅。”
闻听此言,舒良的目光闪了闪,笑道。
“国公爷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为陛下办事,不过是等候片刻,无妨。”
于是,二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入座,随后,舒良率先开口问道。
“方才听国公爷说,那边越来越难缠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舒良问的直接,朱仪也不遮遮掩掩,道。
“公公面前,我也不必讳言,确实是越来越麻烦了。”
“张家那位二爷,虽然说没什么本事,但是,到底也不傻,原本成国公府未曾复爵时,我依附于他,没什么利益冲突,还算好说话。”
“但是,如今复爵之后,我在太上皇面前越发被信重,而且,诸多事情,到了最后都是成国公府得利,他难免会心生怀疑,虽然不至于疑心我和他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但是总归,会多了几分防备。”
“现如今,我尚且还应付的来,只是以后……”
话至此处,朱仪看着舒良的脸色隐隐有些变化,连忙解释道。
“公公明鉴,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前一次我劝这些勋贵多为自己着想,能不和陛下作对,便不和陛下作对,便已然有人对我颇有微词。”
“如今,因为我舅父被提拔,张家二爷那边,恐怕也心生不满,这么下去,我怕是要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和他们相互争斗之上,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恐耽搁了陛下的吩咐,所以,我今日才贸然对公公说了这些话。”
这番话,朱仪说的十分诚恳,因为这的确是他的真心话。
事实上,朱仪曾经认真的考虑过,天子到底为什么要让他打入到太上皇一党的内部。
按理来说,天子如今在朝中威望正隆,一切尽在掌握当中,相反的,太上皇退居南宫,想要插手朝政,难上加难。
这种情况下,天子占据大势,完全没有必要搞这些私底下的小手段,就算是太上皇的身份不好轻动,可是,英国公府这帮人,想要收拾他们容易的很,都不需要刻意找什么理由,直接将这帮人打发回家养老,便足够了。
可是,天子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让他们在朝堂上一直蹦跶着,长久以来,朱仪都对此十分不解。
直到近段时间一件件的大事发生,他按照舒良传来的天子的吩咐,暗中影响着朝堂局势的发展,朱仪才慢慢咂摸出一点味道来。
以太子备府为例,正常情况下,最积极的应该是那帮恪守礼制的文臣,就拿朱鉴来说,他之所以那么卖力,其实最开始也是看中了帝师的位置。
虽然说天家关系恶劣,但是,这是仅在重臣的范围内心知肚明的秘密,对于大多数的朝臣来说,都还是信任天子的品行的,所以,东宫设立,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进身之阶。
但是,这件事情由太上皇这边来推动,性质就有点变了,原本是礼制的问题,现在就掺杂了天家争斗,那么,在表达态度的时候,很多大臣,就很难纯粹的从政务的角度来考虑了。
如此一来,天子能够利用备府所做的文章,就大得多了。
再比如说整饬军屯,如果说太子备府,本身就和天家关系紧密相连的话,那么,整饬军屯就是纯粹的朝堂政务。
正常情况下,想要推动军屯一事,会遇到的阻力是难以想象的,毕竟,牵涉到各家府邸,乃至是各地藩王,将领,甚至是很多文臣的利益,这些人团结在一起,足以将这道政令掐死在摇篮里,即便是天子也要避其锋芒。
但是,这件事情的反对意见,由太上皇一党来提,就又回到了老问题上,牵涉到天家关系的立场问题,至少,很多文臣在这件事情上,就不方便那么明目张胆的反对了。
而这个时候,为了‘帮’成国公府复爵,太上皇一党的很多勋贵,尤其是英国公府,不得不做出让步,甚至于,还要帮忙说服其他的勋贵,这从客观上来说,反而促进了大政的顺利推行。
试想一下,要是打从一开始,天子就将这帮人旁置起来,甚至用各种手段打压,那么,这个时候面对整个勋贵集团压力的,就是天子自己了。
所以说,这帮人的存在,一方面是帮天子吸引火力,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天子借他们的手,完成某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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