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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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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家门口,就见门边一副挑子,里面装着莲藕。旁边一个汉子,戴着大范阳笠,靠在墙上微闭双目。现在正是秋藕上市的季节,程押司也没多想。
    到了门前,旁边的汉子突然低声道:“押司这些日子可好?”
    程押司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那汉子。道:“看你面生,我们以前认识?”
    那汉子微微一掀范阳笠,露出个脸,低声道:“在下郑又明。”
    程押司吓了一跳。忙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才道:“你如何敢进城?知州下了文书,要取你的性命呢!知情不报的,一律同罪!”
    郑又明低声道:“押司要用我的性命去换富贵吗?”
    程押司听了不由叹气:“我们是过命的交情,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只是现在非常时期,城里对我们这些吏人看得紧,不能有半分疏忽。你如何就敢进城来?”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房门,请郑又明进来。
    到了客厅坐好。程押司去点了茶,端了过来请郑又明。
    郑又明端起茶,四下看看。道:“怎么押司家里,现在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纵然现在没了以前的进项,不过官府加了俸禄,雇个人不算什么。”
    “你知道什么!”程押司满脸愁容。“现在雇人,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你逃走之后不久,知州便下了一封文书,要求各城把受雇于人的人都计算清楚,成立个行会。说是官督民办,具体什么章程还没有定。我们这些吏人,现在被盯得紧,哪里还敢雇人?”
    听了这话,郑又明道:“这个知州,真是不让人活!他的阿爹王进士,是汝州有名的大善人,怎么就有这样儿子!家里雇个人使唤,有吃有住,家里还有钱拿,多少贫苦人家求之不得的事,怎么就碍了他的眼?好了,现在州城里,还有什么事是随便做得的!”
    程押司苦笑:“依我们看来,新知州治下,想做什么都难。”
    说完,在那里不住摇头。王宵猎到汝州几个月时间,官府的规矩从上到下天翻地覆。像程押司这种数代老吏,极不适应。偏偏王宵猎手中有兵,一言不合,就刀兵相向,谁敢乱说?
    对于百姓来说,王宵猎怎么折腾,也比周围兵荒马乱的地方好得多。而且王宵猎的政策,基本只折腾官员,百姓们还有好处,为他叫好的人不少。没有了朝廷政权支撑,地方官吏能做什么?现在带兵的王宵猎就是土皇帝,告状都没有地方。
    见程押司垂头丧气地样子,郑又明放下茶碗。凑上前来,低声道:“押司,难道就这样被一个毛头小子压制住,任他为所欲为?”
    程押司道:“不然能做什么?他手里有兵,刀是真敢杀人的!”
    郑又明道:“杨太尉兵临洛阳,兵锋离汝州也不远。不如带些亲信,反了这狗知州!”
    程押司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四处查看,确认没有人才又坐回来。看着郑又明道:“知州手里数千兵马,兵强马壮,岂是容易反的?再者说,我一个老吏,凭什么敢与军队作对?”
    郑又明道:“我们没有兵,旁边的杨太尉有!号称七十万确实太多,但杨太尉手下,几万人还是有的。知州不过三千兵马,如何能抵挡?我们只要有百十人,就可以抢了汝州城!”
    程押司道:“百十人?现在知州刚刚回城,带着三千兵马呢!”
    郑又明笑道:“知州刚刚带人到叶县,为何就回来?还不是因为杨太尉到了附近。知州回来,必然带着兵马西去,难道会留在汝州城?等他走了,我们抢了汝州,引杨太尉来就是。”
    程押司瞪着眼睛,看着郑又明,一时被吓住。三千兵马是什么概念?这个时候,能够穿州过府,过下来许多地盘了。作为百姓,怎么就敢打他们的主意?
    郑又明神色平静,看着程押司。
    第109章 初雪
    王宵猎站在帐房前,看着雪花一片一片,缓缓飘下来,落在大地上。周围的山峦,旁边的小河,还有身后的茫茫大地,都已经成了白色。
    今年的雪来的不早也不晚,在十一月初,就飘了下来。看这样子,来年是个好年景。
    临汝镇在两山之间,从洛阳到汝州的大道上。王宵猎带着全部兵马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五十里外鸣皋山下,翟进带军与杨进夹伊河对峙。两军几乎无日不战,激烈异常。
    翟进没有让王宵猎前去援助。王宵猎在临汝,也乐得坐观成败。偶尔有杨进的游骑到周围,都被王宵猎驱赶。汝州一切太平,成这一带净土。
    解立农走出帐房,到王宵猎面前唱诺。道:“知州,适才几个兄弟说,难得一场好雪,不如喝两杯酒,赏这雪景。这些日子无事,大家闲得坏了。”
    王宵猎道:“好。今日送了些羊来,我们宰一只下酒。”
    说完,命士卒搬一张桌子出来,摆在帐前空地上。旁边点几盆炭火,摆几个位子。
    这个时代的人与后世不同。他们喜欢赏景,喜欢看花,喜欢世间美好的事物。每到初春,各大城的人们都喜欢去踏青。而到了冬天下雪的时节,则满城赏雪。
    一千年的时间,中国变了很多。踏青赏雪,王宵猎反而有些不习惯。
    羊肉烤熟,王宵猎与邵凌、解立农、曹智严、余欢和牛皋几个人,围桌而坐。士卒拍开酒坛,给每个人面前的碗里倒满了酒。
    王宵猎举起碗,道:“一个多月,我们驻在临汝镇,有些憋得慌了。难得今日好雪,在这里宰一只羊,备些酒水,一起赏雪!唐时白居易有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们没有那样的好文采,只能够喝两杯,赏这雪景,尽兴而归!”
    众人一起称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几人之中牛皋最嗜酒。王宵猎不许执行公务时饮酒,这些日子馋得狠了。一碗酒下肚,牛皋便就拿过酒坛,给自己倒上。连饮三碗,才满意地擦擦嘴。
    看着牛皋,王宵猎微笑着摇摇头。现在的酒度数太低,其实自己可以制高度酒的。对于普通人,高度酒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但对酒鬼,那可真是琼浆了。高度酒最大的好处,其实是降低成本。与现在的米酒相比,用高粱等杂粮酿的酒,无疑便宜多了。
    只是来到这个世界,诸事繁杂,王宵猎一直在为生存而奔忙。现在有很多事,重要性都远在酿酒之上,一直没有时间。其实何止酿酒,有许多东西,在这个时代都是很有用的。
    饮了几碗酒,邵凌道:“没有想到,杨进这厮这如此难打!翟太尉威震四方,竟然与这个没角牛对峙了一个多月,拿他没有办法。这仗如此打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曹智能道:“鸣皋山那边来的消息,翟太尉依然在调集兵马。前几个月,他的人马一直到商州,离得有些远了。杨进大军前来,仅靠洛阳兵马,有些少了。”
    余欢道:“既然兵马不够,为何不让我们去?”
    王宵猎转头看着旁边渐渐变白的山峦,没有说话。为什么不让自己去?这话不好明说。其实现在不管是翟进,还是王宵猎,都是军阀。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心思。不是万不得已,哪个想让别人的军队进自己的地盘?而且鸣皋山离翟进大本营凤牛寨不远。
    杨进能打洛阳,王宵猎去了,谁敢保证不会起同样的心思?守皇陵的闾勍已经出了洛阳城,进驻皇陵。而岳飞等人,则到了巩县附近,守黄河渡口。现在的洛阳只靠翟进驻守。
    其实更重要的,是宗泽已经去世,接任的杜充不受大家信任,朝廷的威信在北方大大降低了。换一个人就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当然有。宗泽去世,很多事情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牛皋道:“我听人说,杨进部下多骑兵,翟太尉多步卒。以步卒战骑兵,当然不易。”
    王宵猎点了点头:“说实话,杨进如此之强,也出乎我的意料。当时在开封府,杨进只是宗留守之下的统制之一,并没有听说打过什么大仗。没想到与翟太尉战,竟然平分秋色。”
    牛皋道:“也不奇怪。杨进本是王太尉部下,老于军伍的人。又转战多地,颇有些本钱。军中骑兵之多,可不是一般军队能办到的。知州是特别爱惜马匹,重视骑兵的人,我们才有多少骑兵?”
    王宵猎苦笑。
    是啊,自己对骑兵可像宝贝一样。只要是战马,都登记在册,有专人饲养。能披甲的骑兵,每天吃的饭都跟别人不一样,与自己比也差不到哪里。才积攒多少骑兵?说是自己现在三千兵马,真正的骑兵不足三百。想不到杨进竟然有两千骑兵,简直吓死个人。
    现在想起来,是自己太过不重视这些人。总觉得历史上没有他们的名字,必然是小角色。没有想到这些小角色,都能掀起大浪。
    此时的战区,河北与河东算一个部分。因为在黄河以北,金朝认为自己治理得了,特别对待。那里也有义军,不过规模不大,分外艰难。京东两淮是一个部分,群雄并起。不过离赵构比较近,又是金军重点进攻的方向,前途很渺茫。京西南北路是一个部分,金军抢过之后不怎么重视。陕西路是一个部分,加上南边的川峡四路,驻扎有重兵。
    京西南北路最大的势力就是翟进。除了洛阳,北边的孟州、西边的商州,都听他号令。甚至更北的河东路义军,也奉其旗号。杨进与翟进相持不下,其实力就可想而知了。
    王宵猎自己觉得,如果杨进不攻洛阳,而南下攻自己,自己也会非常吃力。不一定会败,但想打败杨进,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想到这里,王宵猎有些神伤。原来觉得,自己能战之兵过千,有了稳定地盘,也算一方势力了。现在看起来,还远远不够。面对杨进这样的大股乱兵,还是弱了些。
    仔细想,这些军队面对金军不堪一击,但面对宋朝军队的时候,可就不一定了。原因很多,比如金军多战马,而且威名在外。但非常重要的,是这些人怕金军,但不怕宋人。怕与不怕,差别太大。
    事情就是这样。混乱时期,就有人外战如鼠,对内则如虎。不止两宋时期,每当到了天下兴亡的时候,从来不缺少这种人。
    现在王宵猎能做的,就是守住临汝镇大路。同时多派探马,随时报告鸣皋山战况。那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这里早早做好准备。
    鸣皋山上,崔庆缩了缩脖子。低声道:“直娘贼,怎么就下起雪来!”
    边上的袁乐道:“到了冬月了,该下雪了。不要报怨,好好地看着山下!”
    崔庆叹口气,强打精神,看着山下的伊河两岸。对岸的惟进一军正在整理队形,意欲渡河。
    袁乐道:“打了一个多月,翟太尉一直不能过河。看今天样子,来的军队又多了些。”
    崔庆道:“说也奇怪。杨进到这里,总也走了一二百里,怎么不见缺粮?”
    袁乐道:“怎么会不缺粮?你没见周围数十里内,粮草都被他搜集到这里来了?若不是知州带兵守住临汝镇,我们汝州也不能够幸免。”
    “是啊。这个杨进,之所以跑到这里,只怕就是打了汝州粮草的主意。只是知州守得紧,让他没有机会罢了。可怜周围的百姓,这个冬天只怕难熬了。”
    说完,崔庆又缩了缩脖子,觉得更冷了。
    “快看,翟太尉渡河了!太尉一马当先,气势着实惊人!”
    听了袁乐的话,崔庆急忙伸长脖子,向山下看去。只见翟进骑马,涉水渡河,一马当先。对面杨进军中放箭,如雨一般地射过来。
    第110章 翟进之死
    将要到岸,翟进一声高喝。跨下马一跃,恰好上岸。翟进展手中长枪,就欲带兵上前。
    好死不死。恰在这时,一支流矢飞来,正中翟进腹部盔甲的空隙处。翟进吃痛,忍不住身子猛地一缩。跨下马刚刚上岸,站立不稳。马上的翟进一用力,马不由惊慌,身子向后一坐,摔进了身后伊河。
    岸上的杨进大军大喜。一起鼓噪。前排数十人拿着长枪一起上前,向河里的翟进乱捅。
    翟进被马绊住,哪里能抵挡?片刻之间,就被乱枪捅死。一代名将,就此殒落。
    山上的崔庆和袁乐看得目瞪口呆。刚才看翟进一军气势如虹,哪里想到只是片刻之间,主将便就死在伊河里。翟进一死,河中的翟进大军立即乱了起来。
    乱哄哄中,杨进一军鼓噪上前。在岸上或用长枪,或用弓箭,顷刻之间就把翟进军打了回去。
    此时已是冬天,河水冰冷刺骨。殷红的血液混着河水,看起来分外夺目。
    留在岸边的翟兴看了悲痛异常,不顾一切带着军队下河,把弟弟的尸体捞了回来。只是军心已经散了,主将又死,无力再战。
    喝多了酒,直到第二日,王宵猎还有些头晕脑胀。起了床,用凉水洗了脸,又喝了一碗酸汤,才觉得好了一些。军中无事,一个人坐在帐中看书。
    未到中午,一骑快马驰进军营。守卫认得是自家探子,不敢阻拦,让他到了帅帐前。
    马上骑士下马,高声道:“鸣皋山下军情,要立即报知州!”
    王宵猎得了消息,放下书本,快步到了帅帐前厅。刚刚坐下,探子就来了。
    崔庆叉手:“禀知州。昨日翟太尉带大军欲渡河与杨进绝一死战,不想刚刚渡河,身上便就中了流矢,跌进河里。杨进军中数十人拿着长枪乱刺,翟太尉命蹇,就此战死沙场!”
    听了这话,王宵猎猛地站起来。看着崔庆,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头嗡嗡直响。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王宵猎眼中,翟进可以说此时名将,面对杨进,纵然有些困难,最后获胜是必然的。杨进军贼而已,怎么可能与翟进相比?
    翟进什么人?本是京西第一将,金人来犯,朝廷军队大多逃散,他回去召集族人,不知道立下了多少功劳。第一战,带五百士卒,夜趋数十里,入洛阳城杀金朝西京留守高世由,由此一战知名。而后带着兵马,转战洛阳周边,不知多少死战。
    这样的名将,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军贼杀了?
    缓缓坐下,王宵猎手撑额头,一言不发。
    自己先前想的,现在看来有些可笑。本来觉得,只要防住杨进,让他不进汝州,自己就圆满完成任务。打了一个多月,王宵猎心里还有些怪翟进用的时间太长呢。怎么会想到,翟进竟然战死。
    过了好久,王宵猎才问崔庆:“翟太尉战死,他手下兵马如何?”
    崔庆道:“看河对岸有翟太尉兄长翟兴在那里,收拾兵马,还能保持不乱。现在冬天,伊河水冰冷刺骨,杨进大军可不敢过河,两军依然夹河对峙。”
    王宵猎点了点头,强打起精神,问起昨日一战详情。
    崔庆出去歇息,王宵猎一个人坐在帅帐里,想了许久。看来,自己把杨进这个人看简单了。其实何止杨进,这个时代的许多人,自己都没有在意。总觉得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不值得特别重视。现在想来,不是他们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而是自己知道的太少。
    在后世,岳飞的名头太响,这个时候的名人,许多都与岳飞有关。作为一个普通人,除了岳飞及其部下,还知道多少人?这些人把天下搅得天翻地覆,哪里敢小视?
    吩咐士卒去叫统兵官来。接下来的战局,必须仔细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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