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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京华乱局 之一 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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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会试时节,本来就冠盖云集的北京城半月之间就多了几千赶考举子,京师的饮食、住宿乃至娱乐行业全面开动起来,迎接这三年等一回的盛会。
    蒋逸凡本是登堂入室弟子中最懒散的一个,但从去年秋天到至今的半年多里,他却变成最忙碌的一人!去年秋天急急忙忙赶回福建去考了个举人,跟着又拼了命一般赶回北京,继续协助风启处理京师的事情。眼看会试就要开始了,他又忙着帮李彦直猜题!
    考进士的题目也能猜?能!不过有机率和条件。
    明代的会试与乡试相似,分为三场,一般是二月初九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考试与批卷的流程基本都和乡试类似,不过监考更严、难度更大、竞争更激烈而已。
    而在会试的前几天,皇帝就会钦点考官,一经点中,考官便不得回家,立刻要住进试院里坐光荣牢,等到考试之前一天,才由考官临时翻书拟定题目,并召集工匠,在内帘刻印,当场出卷子。
    这么严密的流程,这样随机的出题,也能作弊?可以的。
    李彦直在西山读书的这段期间,陆炳那边的关系由风启在维护着,严世蕃这边则是蒋逸凡在走动。蒋逸凡能说会唱,论到生活情趣和享受功夫比李彦直高了不止一筹,与严世蕃正是臭味相投。一开始严世蕃只当他是李彦直的跟班,让他作陪而已,不想一来二去便见识到他的好处来,自此他的私宴上常少不了他!
    在钦点主考官之前的几日,严世蕃忽对蒋逸凡道:“明天后天会有几个要紧客人来,你万不可迟到!”蒋逸凡问事谁,严世蕃却笑而不答。
    蒋逸凡就留了心,第二日开始,果然就陆续有五位兼衔各部侍郎、太常卿的翰林院学士驾到,蒋逸凡一见之下心中便有数,有什么数?往年科考的主考官,必至少有一人是从这种身份的人里选出来的!所以蒋逸凡便猜这五人必是今年主考官的后备人选!两日一夜,一连五场聚会,或酒会,或茶会,或只是游园,或只是“恰巧”郊游遇到,但蒋逸凡总是设法逗这些人多说话,回到家后又将他们说的所有话都记下了,记了足足有二百余句“话屎”,同时还让风启派人去打探这五个人的喜好脾气,分类记录在案。
    结果不出所料,两日之后,大内传出旨意,命大臣孙承恩、张治速速入宫候旨,二人听到消息后马上让家人收拾日用诸物,当天下午就直接搬到试院去住,那些消息灵通点的举子便知这二位便是本科会试的总裁官了!这两人,却正是那五个“要紧客人”中的两位!
    蒋逸凡大喜,忙把孙、张二人的“话屎”调出来,其他三个扔一边去,又细细琢磨他们的诗文、个性、爱好,拟出六个题目来。
    为了这次的会试,蒋逸凡在过去几个月里就做了大量的准备,花了大量金钱,派人搜罗了许多乡试、会试的程文——什么是程文?程文就是主考官在各房考官改卷之前自己拟作的标准文,也就是俗称的标准答案!而蒋逸凡所搜集到的程文里,恰恰就有张治六年前在山东主持乡试时所拟的程文一篇!乡试会试,考试题目和文章作法其实一理相通,主考官出的题目虽然肯定会不同,但有了张治这篇程文,蒋逸凡对这一科录取的文风风向标就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虽说背后有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着他,但眼前堆着这么多的材料,要在一两日间看完也绝非易事,要看完了还能从中撮取提炼更是难能!也亏了蒋逸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将这些材料一扫而过,跟着以孙、张很可能会喜欢的文风,按照自己猜出的六个题目,连夜拟成文章。
    他拟成一篇,就让人给已经回城、住在隔壁的李彦直送去一篇,到离会试进场还有两个时辰时,才算把最后一篇拟完,李彦直通读了一遍之后,便来邀他一起去应试。蒋逸凡瘫痪在那里,无力地摇头道:“不行了,不行了,这两日我脑汁都绞尽了,进场也没力气提笔。三舍你去吧,我等下一科再说。”
    李彦直心中对手下的前程出路另有一番安排,蒋逸凡考不考得上进士他认为都无妨碍,就不相强,独自应试去了,他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定力远非常人可比,临场十分镇定,心神丝毫不乱,宛若平时,光是这一点已压倒绝大多数举子了。
    打开试卷一看,首艺的题目却正好与蒋逸凡所猜测的第六个题目极近,那可真是新鲜热辣得紧!李彦直记性虽不如蒋逸凡,却也不差,因此不用夹带了范式文章进考场。他也没法完全把蒋逸凡所拟的程文默写出来,但大致的布局却是照搬,又加上自己的临场发挥,一篇漂漂亮亮的首艺就成了。这也是李彦直本身有这个底子,否则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他背后的“会试后援团”衔接上!
    到第二场做一篇诰文,第三场做一篇试策,那就全靠李彦直自己平时的功底了。不过按会试的惯例,这第二场第三场只要保持在水平线上就可以,真正见高下的还是第一场的首艺。
    李彦直、张居正等人在考场努力着,蒋逸凡在补睡大觉,陆尔容在寺里拜佛,但除了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围绕着会试转。东南、西北,许多与会试无关的事情在继续进行着。
    在浙江,有一艘来自日本的船进入了双屿,是来做生意的么?没人知道,只知道船上走下一个和尚,不久又走进了王直的院子里。
    当然,这是天下人都不会去注意的“小事”,更别说远在朝堂的大人物们。在国防事务上,大明皇朝无论是天子还是首辅最关注的都肯定不是东南,而是西北!
    赫赫大明,以驱逐鞑虏而得天下!因此对蒙古人的防范亦最严!明初太祖、成祖直杀到罕难河边,仁、宣以后势力南缩,到英宗天顺年间鞑靼人开始侵入河套,并以之作为给养地窥伺山西、陕西,这些鞑靼人即为“套寇”!到孝宗弘治十年,大明乃专设总制(到嘉靖年间改为总督),总领陕西三边军务。所谓三边者,乃陕西之甘肃、延绥、宁夏三边,一切的布置,目的都是为了对付“套寇”。
    套寇之患,自英宗以降百年不绝,河套不清,三边永无宁日,三边不宁,国家便要背负沉重的国防负担。所以从第一任三边总制开始,如何解决河套问题便成为历代有志向大臣心中的一个重要议题,到了正德年间名臣杨一清任三边总制时又明确提出了“夺回河套”的主张!
    可惜,杨一清的计划历三十年未能进行,而套寇也就越来越是猖獗,到了近年终于有两个人站了出来,准备勇敢地推行这一项阻力重重的国防计划!这两个人,便是眼下的三边总督曾曾铣与内阁首辅大学士夏言!
    会试,是国家的伦才大典,复套,是大明的国防要务,北京城里,不知有多少要事正并行不悖地在进行着,而陆尔容在上香回来的轿子中却正微笑着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她的人生大事。
    她一回到家中,就听张管家说严世蕃又悄悄跑来了,心想:“不知会不会与李郎有关。”偷偷蹑步走到后面偷听,便闻父亲陆炳道:“复套复套,哪有那么容易的?要动兵,钱从何来?若真有这么容易,也不会拖到今日了!前日我也听说曾铣上书,主张收复河套,陛下已将曾铣奏疏交复兵部议复。兵部尚书陈经的议复似乎十分审慎!看来此事多半又要胎死腹中了。”
    严世蕃哈哈一笑,道:“陆老哥,你这消息,可就过时了!陈经虽然主持因循,可是今天陛下已降下诏书,斥责兵部!这诏书的大意我读了之后恰巧还记得,要我给你念一遍不?”
    陆炳道:“请!”
    严世蕃便默念道:“寇据河套,为中国患久矣,连岁关隘横被荼毒,朕宵旰念之,而边臣无分主忧者。今铣能倡复套之谋,甚见壮猷,本兵乃久之始复,迄无定见,何也?其令铣更与诸边臣悉心图议,务求长算。若边境千里沙漠,与宣大地异,但可就要害修筑,兵部其发银三十万两与铣,听其修边饷兵造器,便宜调度支用,备明年防御计!”跟着嘿了一声,道:“这文采不错吧?”
    陆炳嗯了一声,道:“这诏书是谁拟的?”
    严世蕃道:“还能有谁?你认为现在我家老头子还有机会拟诏书么?当然是夏二愣子!”
    陆炳哼了一声,说:“他们倒是将相一心啊!”
    严世蕃叹道:“一心是一心,不过他们之间可没什么联系,只能说是一心,毕竟不同体。间无由入啊。”
    陆炳哈哈一笑,道:“这你就差了!你可知道夏言的岳父,和曾铣乃是老乡么?”
    严世蕃动容道:“真有此事!”
    陆炳又是哈哈一笑,道:“不止如此!”
    室内沉默良久,跟着便是听不清楚的声音,陆尔容知道这是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此屋已是内室,室内二人居然还把声音压得有如耳语,其秘可知!陆尔容心中猜到了几分,忖道:“此事应该与李郎关系不大。”
    便不再听,转到外头去,打听会试的消息。却听一个小厮道:“伊儿姐姐从香料铺回来了!”
    陆尔容大喜,忙道:“快去帮我唤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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