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晏星河收住他滔滔不绝夸师姐的行为,将琴放下,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给风澈展示:“这个就是。”
那张微微褶皱的纸上,女子气质凌厉,眉眼上挑,不显媚俗却自带威压,侧眸看过来时,高马尾扫起一个肆意的弧度,竟是别样的英姿飒爽。
风澈点点头,礼貌点评:“你师姐挺好看。”
晏星河还没说话,姜临在一旁已经幽幽地开口了:“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吗?怪我没有长成这个样子,让你失望了。”
他声音低落,扶着旁边的栏杆,从晏星河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卷翘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有些委屈。
晏星河立刻责备地看着风澈:“风兄,我师姐固然好看,但她不喜欢人类,她只爱乐谱,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光棍了。何况你有姜小姐这样的夫人,还去夸其他人颜色姣好就太过分了。”
风澈:“……”不是,我就礼貌夸夸,你俩反应这么大?
他朝晏星河拱拱手,给姜临发了一堆传音,就怕姜临真的不开心。
姜临听了几句,走过来把手递给他:“那你待会儿卜算的时候牵着我的手。”
修长的指节在面前自然地舒展开来,风澈看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
姜临这是找借口想要靠得近一点护法呢。看来无论他如何保证,姜临还是无法释怀当年的天罚。
风澈有些心疼他,把手搭在上面轻轻地握了握,掌心相贴指骨相合,仿佛它们本就应该交融在一起。
据说牵手会给人带来安全感,他以前总是盲目自信地认为,修炼之人有什么可怕的,缺乏安全感的,不过是对实力的不自信,这不过是老家伙们为了提高人族繁衍数量提出的歪理。
现在他却信了。
他们互为软肋,安全感自然攥在对方的手心。
他抬起右手,灵力注入八卦图,无数算筹和推演的路线在眼前流转,斗笠之下的双眸逐渐泛起幽蓝。
卜术催动到极致,他的目光落在了晏星河身上。
异眼开,未来现。
第107章 烨城劫云
天际漆黑的云层沉沉地压下来,紫电在其中腾越,甚至隐隐中带着金光。
劫云。
风澈看着其绵延扩展的规模,猜想这恐怕是化神升渡劫的劫云。
若想进阶渡劫期,修士需斩断某样东西,小到发丝发带,大到记忆节点,于修士而言越重要,进阶渡劫期之后修为便越稳固,他当年,就是因为彻底斩断了与家族之间的牵绊,归去屠门,才因而进阶了空间界。
然而,若犹豫不决或不斩断任何东西,恐怕渡不过雷劫。
劫云的主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毫无反应地跪在地上,掬着一捧白灰。旁边是断裂的箫管和崩解开的琴弦,琴身纵然尚且完整,上面也染满了血。至于那块洁白得纤尘不染的琴布,早已不知所踪。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际的黑云马上就要降下雷劫,晏星河终于动了动指尖,随后咧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不再是那副平静温和的模样,回过神来后,努力想要把那一捧白灰藏在怀里,撕开前襟的破布,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裹在其中,整个人不停地哆嗦:“师姐,师姐我们回家,这里不好,没有乐谱,只有恶毒的人心……”
“不怪你,师姐,你被人控制了,现在就好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我把师门打理好了,回去之后你只要每天听师弟们弹曲儿吹曲儿,不用在这里被他们奴役一辈子……”
黑气周旋缠绕在晏星河身侧,尖叫和嘶吼声自黑气中传来,吵得窥见未来一角的风澈也连连皱眉。
那是什么东西?戾气,还是魂魄?
那东西混杂成一团,扭曲变形,吵吵闹闹地不知在争执什么,风澈只零星听到几句:
“他怎么看出是假的?”
“雷劫至刚至阳,小心回避才是……”
“呸!那你丫等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是想争这一具肉身?”
……
直到最后,终于有一团喊道:“若是禁制被雷劫劈得打开了呢?”
全场肃穆,紧接着叫声更响,却不是争执的骂声,而是激动的雀跃之声,与天际劈下的雷劫一同伴行,仿佛一场鼎沸盛大的狂欢。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出去了!全出去!”
“出去啊——”
“我们可以出去了啊啊啊——”
“三百年了,终于——”
无数的黑气向上飞窜而去,迎着那道从天而降的雷电,见证它重重地直落。
外围一圈土黄蔚蓝乳白交织的禁制闪动着光芒,法阵开始燃烧,大型的五芒星爆闪,层层削弱之下,最后生生扛住了这一道天雷。
而劫云下的晏星河终于收好了师姐的骨灰,站起了身。
他召来地上的琴,扯下一缕发丝,根根系好绳头结,用满是血口的指尖抚了一下,随后,古琴声起,韵律悠长,随着一声变调,“铮——”七弦奏响肃杀之声,每串音调仿佛都化作刀枪剑戟,音波向着天际流窜的黑气斩去。
“别再想出去害人,禁制碎前我必斩尽你们——”
漫天的黑气狞笑着:“真是可笑,你师姐渡劫期不还是被夺了肉身,你这顶着雷劫的小子,如何阻止我们?”
黑气翻滚成团随后扩散开来,丝丝缕缕的戾气丝结成了巨大的网,晏星河再次抚琴,绵绵不绝的琴声铿锵有力,下一瞬音波化成的刃便向着巨网切割而去。
明明是两道无形的东西,在这一刻却迸发出火星来,天际炸开飞溅的亮色,黑气穿梭在其中毫发无损。
随后,下一道天雷自云层而来。
渡劫期九道天雷,一道强于一道,紫色的雷束直径数尺,蜿蜒而下的时候,黑气沉寂了一瞬,禁制之上浇灌的雷霆重达千钧,最外层那道土黄色的光幕应声而碎。
晶亮的碎片没有向着地面跌落,而是向着苍穹飞去,四周土地开始震荡,竟然有一种排山倒海之势。
风澈这时才意识到,此地外高内低,像是盆钵立于地面,如今土黄禁制一碎,整个地面开始倒转了过来,重力倾覆,沙土向着苍穹飞去,晏星河抱琴起身,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地面翻转过来,由沙土变为了红褐色,紧接着一座城市拔地而起,无数修士从中飞出,又被颤动的地波搅得血肉横飞,尖锐的哭喊声不绝于耳,黑气叫嚣着:“你能阻止什么?若我等重现天日,想杀多少人就杀多少!”
晏星河眼眦欲裂,咬开手腕,血液流了满琴,黑发接成的弦在血红浸染后迸发出了金光,一声清越的琴声响彻云霄:“开阵——”
他满身的灵力疯狂注入琴弦,血液如同岩浆,沸腾灼烧,随后身后竟然开始浮现出一抹金色的虚影。
那道虚影宝相庄严,竟然有九条手臂,每条手臂上有六根手指,祂睁开中间的竖眼,扬起三条手臂朝着面前的琴弦轻轻挥动了一下,原本鸣响的音波齐齐拆解开,随后融合成了无数道细丝。
金色的丝线与黑色的网撞击,切断后一往无前,直到连破五层才削弱了攻势。
此时,已经降下了第四道天雷。
雷暴的声音掩盖之下,蔚蓝色的光幕碎裂的声音不值一提,但在下一刻,黑色的戾气向着外界渗透而去。
从禁制外界看时,就像水晶球破开了口子,袅袅的烟雾升腾出来,然后扩散得消失了踪迹。
晏星河一口鲜血喷出,身后的虚影再次睁开了一只眼,左侧的狭长眸子和竖瞳向着他投来怜悯一瞥,六只手臂向前一招,七弦齐响,音波化出了形状。
那是一只手,逐渐变大膨胀,最后向着天际虚虚一握,无数的黑气尖叫着被碾碎,幸存的黑气声音中终于有了恐惧:
“那是什么?为何从未见过”
“是神明吗?”
“这世上怎会有神?”
晏星河猛地咳出一大滩血来,撑住琴身声音颤抖:“那是我师父以身炼魂,传给后人的音宗秘法……师姐已死,自然移交到了我身上……”
他回应对方似乎只是为了礼貌,仿佛他多年的教养里面,不得对他人询问置之不理,一旦答完,他看着那道乳白色如水雾的禁制化作了粉末,神色终于露出了极端的愤怒和悲恸:“还差两道——”
两道天雷。
黑云中腾越的紫色已经有一丈粗细,深紫色中隐隐带着金光,正在酝酿着新的雷暴。
黑气本打算在乳白色禁制消散之际飞逃而出,谁知地表浮现出银色的光辉,紧接着多棱立体的空间界禁制拔地而起,将整座城市尽数包裹其中。黑气撞在上方,发出尖锐刺耳的喊叫:
“该死!当初他还留了一道!为什么忘了?!!怎么能忘了?!!”
“轰隆——”
天雷降下,金色的虚影应声睁眼。
三目齐睁,九臂齐挥,舞动起来仿佛一条条巨蟒,然后拍向琴身。琴弦崩断,琴身化作粉末,晏星河七窍流血,闭着眼伸出双臂,血肉搅在风里,血红色的雾染在金色的虚影之上,玫瑰金的色泽如同一道晚霞。
最后晚霞包裹了漆黑,在银光碎裂之前,将黑气全部湮灭。
晏星河向地面坠落,天上最后一道雷劫紧随其后,彻底灌注到他身上。
四野静谧,满天无声,血沫和禁制的碎片星星点点飘下,地面上的修士满脸是血,看着这一幕无声地哭了出来。
他们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不知道这一战死了多少人,更不知道破土而出终于重见天日的历史,究竟是什么。
天亮了。
……
风澈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那几道禁制排布规律,纵然是风家寻常的封印手段,但那道特殊的空间界阵图他不会认错。
若论他当年降下的禁制规模,当属烨城那次最大,而这空前绝后铺天盖地的封印,也只有他赔上了满城修士的灵力和腰包里的全部灵石,才铸就成功。
只是那些黑气是什么东西?戾气和人族的灵魂互相掺杂,竟然威力至此,还能杀人……
他手心渗出汗意,不知不觉松开了姜临的手,经过风一吹,泛起一阵冷。
姜临问询的视线看过来,晏星河听到卜术的鸣音消失,也抬眼看过来。
风澈抖动着双唇,尽量保持冷静,才堪堪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来:“烨城。”
他捡起卜术停转后,已经跌落在地的铜钱,揣进怀里缓了口气:“你师姐在烨城。”
晏星河抱紧手里的琴,露出惊喜的神色:“风兄想要何种答谢,晏某力所能及,定然为风兄寻来。”
风澈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琴,脑海里还在频繁闪过那些画面:断裂的琴弦、横飞的血肉、滚滚的天雷、肆虐的黑气……
若是晏星河不去管那些黑气,借助封印渡过天劫,以他的能力,大可带着师姐回家,而不是最后化作了一捧骨灰。
真该说不愧是算出“君子坦荡荡”的人吗?无论如何,烨城封印是他的责任,他不能置之不理,晏星河也不该死在烨城封印碎裂的灾难里。
只是,他还要去给兄长找往生花来救命……
风澈的心揪了起来,思绪翻飞间,他想到兄长岌岌可危的状态,又想到动荡的危局,甚至想到伊烨那张脸来,旋即猛然一顿。
他突然想到乘坐飞舟之前,那些修士窃窃私语夹带的信息,貌似是也要前往烨城,他不信天下有这样多的巧合,让一艘有数百个站点的飞舟上,聚集了这么多专程前往烨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