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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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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停在夜色与云海间。
    墨色的风缠着乳白的云,将他袍袖吹拂起,飘然而遗世独立。
    云摇好像一眼便能看到他三百年后的模样,一高一低,一个青年一个少年,在她眼前的断天渊的绝崖前重了影。
    她不由地笑了,抬手。
    “从今夜起,你就是仙域乾门二代弟子,记住你师父我的名字,我叫云摇,九天云霄的云,摇摇欲坠的摇——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默然片刻,摇首:“我没有名字。”
    “嗯,也好,反正在我们那儿,师父领进门,都是会斩断尘世重新取名的。”
    云摇醉里含笑,眸子如星辰熠熠地望着少年。
    几息后,她轻击掌:“那你便姓慕吧,”
    红衣拂起,一指身侧断崖。
    “——慕寒渊。”
    话声甫落,夜风忽起。
    头顶的四月雪枝叶摇摇,拂花落下,覆了她满肩如雪。
    少年定定望着她。
    数息后。
    少年慕寒渊折膝,跪在青石前——
    “慕寒渊,叩见师尊。”
    “……”
    未闻回声。
    慕寒渊抬眸望去,却见累了一身伤痕的红衣女子已经靠在树下,昏沉间入了定。
    夜如崖畔流云,悄然而逝。
    丑时一刻,慕寒渊忽然掀起垂睫,望向身后山下来路。
    三千困龙阵已成,大约是玄武城也来了人。
    若云摇状态灵力皆在巅峰,或许有一战之力,但这几日下来从未断过的沿途追袭,她伤势未愈,久积脏腑,再来惊天一战,兴许就要殒命在此。
    慕寒渊想着,回眸望向那株四月雪。
    奈何剑护立在侧。
    红衣女子周身行气运转,不知过了多少周天,只看得出气息不稳,盘旋未定。
    她身上有多少道伤,是因护他所致?
    她自己大约都记不清。
    ……何况她这样的人,不该死在魔域。
    少年垂眸,望了青石上盘膝而坐的女子许久,像是要将眼前这夜,这山,这云,这风,这树和这人一道,全数烙进脑海里。只愿来日纵是成了无觉无识无心无感的恶鬼,也不要忘了她去。
    半晌。
    山下一丝气机搅乱了崖边云海,也搅得慕寒渊蓦地回了神。
    “……可惜你买给我的衣衫,这是最后一身了。”
    少年低声,理过袍袖,玉带,正过发冠。
    他不再回头,朝唯一的来路走去。
    ——
    云摇是被浓重的血腥气给惊醒的。
    意识归体,她第一反应便是提剑起身,跟着下意识地看向被握进手里的奈何剑——
    若有危险登崖,奈何剑与她心意相连,怎么可能没有示警?
    神剑有灵,大约是察觉到了主人的责怪,奈何剑委屈地抖了一下,剑柄遥遥示意向山下方向。
    云摇放出神识,跟着面色遽变。
    原因有两点。
    其一,慕寒渊不见了。
    其二,山崖底下这股子魔息滔天的大恐怖气息,为何与昨夜封印在山洞重重禁制之内的某个少年的恶鬼相,如此接近?
    不,准确说是,是更暴虐强横了千万倍。
    像是枷锁尽除,天人合一。
    云摇一秒都再待不住了。
    她气息强定,下一息身影便消失原地。
    再睁眼时,云摇已经身在断天渊下的无尽荒野前。
    断天渊下是一片荒漠,南接两界山,所能生长的唯有一种被魔域唤作“魔罗草”的细尖叶子、枝干如荆棘的植物。
    而此刻,云摇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本是绿灰相间的魔罗草已经被染成了紫红,种在了一片血海中。
    那些狰狞向天的棘草间,挂满了血肉淋漓。
    ——整个荒野,尽是尸骨。
    在天际升起的旭日前,唯有一道漆黑的身影,矗立在荒野遍地尸骸之中。
    像是艳红初阳前的一笔浓墨。
    那道身影撕碎了手里最后一个勉强能成为人形的东西,然后缓缓回身。
    远在天涯,或近在咫尺。
    云摇对上了一双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恶鬼的眼睛。
    那一瞬息,云摇来得及冒出的念头竟然只有一个: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恶鬼相”。
    恶鬼焚世,生灵涂炭。
    下一刻,那道身影疾现在云摇身前。
    灭世般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暴虐冷戾的睥睨下,恶鬼抬手,狠狠捏向了她的喉咙。
    第17章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三)
    云摇料定这次麻烦不小,但没想过,一睁眼就要面对这样一个天大的麻烦。
    刚收了一晚的徒弟眼看着就要“欺师灭祖”了,她打还是不打?
    来不及想定,汹涌煞气已扑面而至,戾气逼喉,云摇身影翩然后挪,转瞬就出现在了十几丈外。奈何剑护主要出,却被她压在了身侧不许它妄动,她有些头疼地瞧着那个停在原地作扼颈姿势的恶鬼。
    对方残虐的眼神只略微迟滞了一丝。
    下一刻,他就再次出现在她身前。
    仍是血腥气瞬挟而至,浓重得能呛云摇一个跟头。
    “太一老头当年还说我们不省心,我们七个加起来也没你一个能祸害师父啊。”云摇一边挪闪一边给入了恶鬼相的少年进行“精神攻击”,“你才刚拜师第一天,就巴不得要欺师灭祖霸占宗门遗产了是吧?”
    “……”
    “好啊,我都是入门一百三十年才敢跟太一老头动手的,你竟然第一天就敢。”
    “……”
    “你再追——你还追?信不信我让奈何剑打你了?”
    “……”
    “好好好,为师错了,为师知道你是让我走的意思,但你师祖和师伯们全都在天上看着呢,我要是就这么被自己徒弟打跑了,以后见了他们不得笑话我么?”
    “……”
    不管云摇说什么,恶鬼从头到尾无动于衷。只在第五次追击失败时,他暂时停住了,微微歪过头,望着她的眼神竟像是有几分未开化的懵懂。
    云摇被他那个眼神拨得一怔。
    刚因吃力而召起的奈何剑的灵光再次在不甘的震动中,被她压了下去。
    这就是她下不去手的原因了——除了那一身血污,眼前明明就还是那个世上最可怜的少年人而已。就连入恶鬼相,她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救她的。
    明明承受了那么多年的无间地狱都不肯入相,偏偏在她就要救他离开的两界山前。
    看着聪明漂亮,怎么就像个傻子似的。
    ……和那些人一样。
    云摇下意识地望了眼天上。
    以前她有事难决的时候,就会扭头去看太一老头,或者四师兄,后来只剩下五师兄,再后来,她谁都没有了。
    她就只能去看天上。
    “我又没收过徒弟,更没管过仙门,你们一个个说走就走把这么大的烂摊子扔给我一个人,现在连怎么教徒弟我都不知道……”
    “哎!”
    云摇没来得及伤春悲秋完,冷不丁余光里瞥见一道血色身影带着凶恶戾气擦了上来。
    她急忙侧身避开,险而又险地躲过了那一道劲风——
    簌。
    少年恶鬼冷血的眼神和她擦肩而过,到这极近处,云摇看得分明:确实是未开化的懵懂眼神,可既是恶鬼,懵懂也只有懵懂的残忍。
    云摇嘶声后退,脖颈一侧隐隐发凉。
    她正庆幸还好躲过了,不然怕是要叫这“乖徒”给她撕下片血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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