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定北王是会对北境官员避嫌,但不代表他在此道上木讷,相反,正是因为他太懂这些人情世故,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此刚来那会儿,官场上正常人情往来该走的还是会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罢了。
唯独那次,他轿子停在如意楼门口,人还没来得及下去,就被里面的暖风软语、浓香.艳色扑了一脸。
定北王的脸当时就黑了,调头就走,后来请客的那位大人里里外外打点了好久,才把毛给人捋顺了回来。
可惜世事无常,命运可能非得逼定北王逛一次如意楼,才算对得起他这镇守北境的王爷身份。
酉时一刻,太阳落山,如意楼升灯,在一派霭霭暮色中拉开了第一道光亮。
顾长思换了一身行头,他衣柜里清一溜儿的黑玄色,再不济也是白色中衣,过于单调严肃,怎么看都不像是去那种地方的纨绔公子哥儿。为了能够瞒天过海混入如意楼,祈安翻箱倒柜了好久才拎出一件靛蓝色的衣袍——还有点儿小。
没别的办法,顾长思只好托人去温知那里借,只说自己府上小厮成了个家,他衣柜里颜色太深,看上去杀气腾腾的,不甚配那大红喜堂,请温大人借一件看起来清闲些的衣服。
温知听到消息只觉得顾长思就差没把“纨绔”两个字砸他脸上了,一面怒气冲冲地觉得自己哪里是这么个形象,一面又从……花红柳绿的衣柜里真挑拣出来一件。
一向以钢铁手腕著称的定北王殿下裹上一身月白色衣袍,像是利刃收了鞘还顺带着被香火供了好几年,温润又儒雅。他本就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头发束了一半起来,用一条同色系的发带绑了,看上去还真有些纨绔公子的模样。
如意楼已然热闹了起来,歌舞升平、浓香扑鼻,烟粉色的灯笼从一层一直绕着圈儿烧到顶,正中吊了一只硕大的花篮,八条丝绢从花篮绷直了垂落,如九天仙女挥舞的水袖一般影影绰绰。
略微晃晃,花瓣扑棱棱抖下来,带着被浓香泡过的甜腻,正落在顾长思手心。
赔着笑的小厮当即就凑过来了,他迎来送往那么多达官贵人,已经练了一双火眼金睛,但见顾长思气度不凡,简直跟见了财神爷一样:“爷,瞧着面生得很,第一次来?您是想要赏舞还是听曲儿,品茗还是听琴啊?我们这儿的小倌和姑娘都个顶个的漂亮,您里面请、里面请——”
顾长思掐碎了那枚娇嫩的花瓣:“不必,我等人。”
小厮何等机灵,当即道:“明白明白,只是……小店今日人有些多,敢问您等哪位贵客?”
顾长思迟疑着没开口,就这么停顿的一个空档,只听霍尘的声音在身后三步处响起。
“他等的是我。”
小厮的调门调成了一种诡异的热络:“哟——霍捕快!今儿什么风给您吹来了!”
顾长思回过头去看。
霍尘也特地换下了那一身干练轻便的捕快服,穿了一袭白裳,还十分骚包地拿了一把足有小臂长的折扇,见顾长思回头,他冲人抛了个眼神儿,手腕一转,折扇在他食指中指无名指各抡了一圈,然后啪地在胸前一展,十足的风流相。
他那样子无端让顾长思觉得见到了公孔雀开屏是什么样的。
开屏……冲谁?
跳舞的姑娘也没出来啊。
在他疑惑万分的目光里,霍尘靠过去跟小厮低声交谈了两句,然后顺手抛了个荷包在他手里,小厮当即眉开眼笑,应承着跑了,临走前还对顾长思点头哈腰。
顾长思目光从小厮跑远了的背影中收回,霍尘已经蹭到了他身边。
他以扇抵唇,悄声道:“王爷今晚好清雅。”
“我看霍捕快轻车熟路得很。”顾长思迈步往里去,并不怎么想搭理他那一副抖毛的样子。
“误会、误会大发了。”霍尘挨着他走,有意地把他领到自己订好的雅间里,“天地良心,我是来过几次如意楼,但绝对只喝酒吃饭不干别的,而且来也是因为我的那些捕快兄弟们爱来,说平日里压力大什么的……”
他给人掀了珠帘,叮铃当啷的一把。
“不信你问问刚才跑走的小厮,我很洁身自好的,我——”
“跟我解释什么?同我倒是没什么关系。”顾长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伸手倒茶,霍尘想抢过来动手,被顾长思避了一下。
霍尘“嘿嘿”地笑:“能喝上王爷一杯茶,霍某三生有幸了。”
顾长思放下茶壶,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隔墙有耳。”
“放心吧,这个雅间很安全,如意楼里结构复杂,唯有这间相对清净些,有什么异动都听得见。”霍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过,的确,我们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着,总是要出去的。不知我……”
“我姓顾,名淮,字长思。”顾长思睨了他一眼,品出了他欲言又止的弦外之音,“随你怎么叫。”
霍尘目光一亮,嘴上还是在矜持地客气:“会不会有些僭越。”
“不会。”顾长思垂下眼睛,“只是那狼崽子知道我姓顾,北境这里也有很多人知道我的名与字,你慎重些喊。”
“那可以叫你……”霍尘捧住热热的茶杯,“阿淮吗?”
顾长思身子一僵。
刹那间,梦境与现世无限重叠,梦里那人温柔又安心的语调刺破重重迷雾和硝烟,如一根钢针一样狠狠锲进了顾长思的太阳穴里,他眼尾霎时一红,抬眼睨过来的时候眼神都有些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