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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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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昂纳多不知何时站在了赫克托三世身边,低头看着那认罪书、啧啧称奇:“这罗织的罪名可不小。你要是认了,这辈子就不用离开安布罗斯修道院了。”
    那是教国乃至于其他国家的王室,在犯下大罪之后被流放的居所……说是修道院,其实就相当于是没有那么阴暗潮湿的地上监狱。
    他们有着大概饿不死程度的饮食供应,但饮食可以称得上是清淡,不可能吃的饱;他们喝不到一滴酒,男女修士完全分开在两侧;他们不被允许佩戴任何饰品和外来的衣服,统一穿着亚麻粗布制成的长袍、棉质内衣和黑色的布鞋;衣服也要他们自己洗;唯一的休闲是看书和写书——写下的书当然也要留在修道院,作为修道院的公共财产。
    除此之外,他们不论男女每天三次被惩罚做工,让他们每天都没有力气做其他的事;做工的强度,是刚好不至于累坏他们的身体又让他们大脑一片空白的程度。
    因为他们的生活看起来像是苦修士一样,这些人被人们戏称为“安布罗斯的苦修士”。
    修士们不会被折磨,生病也有人治疗。但终其一生不可离开,也不可见到任何亲人。
    而在这里看守的“沉默者”们发下了沉默誓言,在五年的工作任期内不能说一句话。这些修士——或者说犯人们只能和其他的犯人们聊天。
    唯一被解救的途径,便是昔日送他们进来的人。
    也即是各国王室亲自派人来教国结算账目,才能把他们领回去。因为教国是永久中立国家,而且有判别身份、血脉和谎言的神术,所以密码安全性极强,不会出任何危险也不会被人冒领。
    若是没有人领走他们……他们就会一直老死在这里。等到他们死去,尸体才会被送回他们家中。
    这是教国这几十年来新开办的一项业务……反响也是很好。
    因为这就让各国的新王,在登基后不至于背负“手足相残”的大罪,又能安全的处理掉一些麻烦的兄弟姐妹们。同时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后手……万一在斗争中失败的是自己,起码也能留下一条命,等自己的儿子或是女儿日后把自己救回来。
    “你的儿子已经做到大主教了吧。”
    莱昂纳多轻笑一声:“做好让他出演复仇大剧的准备了吗?”
    “原本会的。我是说,如果没有您的话,他会这样做的。他会成为新的教宗,然后把我再放回来,给我自由……或是给我个痛快。”
    赫克托三世平静的说道:“但没有您在,我也不会成为教宗。”
    “是教皇。”
    莱昂纳多平淡的纠正道:“属于教宗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是啊……”
    老教皇叹了口气:“从五百年前就结束了。”
    他们不仅仅是一个教派的首领,更是一个世俗国家的统治者。如今作为教国的统治者,他无需再依附于其他国家而活,却也不可能再从其他的君主那边得到纯粹的尊敬。
    他们心中有着提防,藏着怀疑。
    他们把教皇当做对手,而非是朋友、兄弟或是老师。
    ……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他面对其他的君主,心中所想的不再是“解答他们的疑惑”、“让他们的心灵变得明智”。而是“这样对教国有没有好处”、“若是开解了他的这个疑惑,对教国有没有损失”?
    这让赫克托三世有些痛苦。
    他从小作为一个教导者被培养,他的父亲、他的老师、上上代的教皇告诉他,要为他人答疑解惑、要像是大小所罗门王一样,将智慧分给需要的人……
    可在他成为教皇之后,赫克托三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最开始想的那么单纯。
    ——我明明知道,但不能教给你。因为你知道了这个道理,会让我有损失、让教国得到损害。
    ——我知道你在困惑什么,我也知道如何会让你不再困惑。可那样会让我的盟友受到重创,所以我不仅不能教导你,还要继续隐瞒你。
    一旦教导者与被教导者身上缠绕了利益关系,他们之间的教学关系就会变得那样生疏、隔离,毫无信任。
    教会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只要有着丰富的学识就能成为人上人,教出来一些优秀的学生就能成为大督识——如今的教会选拔人才,不仅仅是要看传承关系和个人能力,更要看他们所握持的政治观、派系和背后的支持者。
    甚至可以说,个人能力反而是次要考虑的内容。
    他们更像是一个国家……而非是像是一个教派,一个学校,一个同好者的聚集地了。
    教会变了。
    如今的所罗门教国……还是昔日的所罗门教会吗?
    “我……有些不明白,陛下。”
    赫克托三世低声喃喃着:“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我该如何教导我的学生?我该如何命令我的主教?我该如何……教育我的孩子?”
    教皇的嘴唇颤抖,他坐在椅子上恭敬地、慢慢垂下头颅:“请……您告诉我。请您为我答疑解惑。”
    “……你是在苦恼这些吗?”
    莱昂纳多愣了一下。
    他沉默了一会,伸手搭在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肩上,却感觉赫克托三世的身体是这样的虚弱……已经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一样。
    他的孩子还没有长大,但他已经老了。
    他因为他心中的痛苦和矛盾而迅速衰老。
    “要我说。”
    莱昂纳多顿了顿,握紧了教皇的肩膀,平和的说道:“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因为你的心中,依旧怀着仁慈、良知和真理。”
    第147章 “清醒者”赫克托三世
    好人当不了教皇。
    一个好人,却无法成为一群好人的王——
    ……如此讽刺。
    但赫克托三世却只能苦笑一声:“我也知道的,陛下。我一直都知道。”
    “但你还是不相信。”
    “我其实也相信,陛下。我知道,我也相信,但我只是……一直不愿相信。”
    面露疲态的教皇大人,长袖中的双拳不自觉的握紧,整个人如同做梦一般低声呢喃着:
    “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可我错了。”
    他低声道。
    教皇赫克托三世、昔日的赫克托大主教,感到了难言的痛苦。
    “小时候,老师们不是这样教育我的。我学的是智慧、仁义、公平、正直、心怀天下的知识,老师让我说正直的话、行仁善的路、凭公正断是非……他们要我给那些胆怯的人以勇气,要给弱小的人以保护,要给愚钝人以启示!”
    他说到这里,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大腿。每说一句,便砸一下。
    那是毫不留情的全力锤击,可在他的眉眼之中却没有痛苦。
    亦或是,他眼中早已痛苦满溢。
    “可现在……”
    他顿了顿,有些颓废的低语着:“他们告诉我,庸碌之民不可信;他们告诉我君王疑人要用,用人必疑;他们告诉我统治者不应当遵守信义……他们告诉我,要令人民盲目痴愚,我们才有存在的价值……”
    他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向莱昂纳多。
    他只是继续背对着莱昂纳多,头也不回的目视前方——他以坚韧而沉默的目光,注视着他那被封死的窗户和大门,仿佛注视着一群又一群向他告诫、向他训斥、向他求助的人。
    他疑惑的,梦呓般的发问道:“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那我之前所接受的教育,是否就是让我变得痴愚的教育呢?如果那是错误的,从那土壤之中孵化出的我的意志,从那火焰之中诞生出的我的生命……又算是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以极轻极轻的声音自语着:“那我又应该……教给我的孩子们什么呢?”
    莱昂纳多理解他。他也理解他的痛苦。
    他亲眼见到了,昔日自己以为是罪恶的,在某处竟能成为美德;他从小奉行到大的道德标准,却在自己长大之后被长辈教训为“需要摒弃的无用之物”。
    于是他对这世间的是非曲直,便不自觉的有了怀疑、而这怀疑使他痛苦,他仍然不愿摒弃的道德则是那火上的油。
    ——于是,他的心就变冷了,收缩了,干枯了。
    “可怜的孩子。”
    莱昂纳多轻声叹息着。
    人在其位,身不由己。
    他所肩负的,并非是自己一人的意志。他身上所背负的,也绝非是一条性命。
    他是一艘远洋渔船的船长,为了让船上的绝大多数人活下去,为了让这艘船能回去、尽可能完整的交到下一任船长的手上……他有时必须做出一些选择。
    一些让他痛苦,让他迷茫,让他麻木,却又不得不做的选择。
    后来,后来……
    他就习惯了。
    “我很高兴,十年过去了,你的心智仍然没有被权力腐化。但我也很失望……这十年过去了,你也仍旧学不会妥协。”
    莱昂纳多轻叹一声:“你是这艘船的船长,可这艘船不是你的财产,从来也不。这是所有乘客的公共财产,你当然要听其他的乘客们怎么说。”
    莱昂纳多的训斥是那样的平静,但教皇却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的软弱,低着头聆听着莱昂纳多的教训。
    他的心中满是痛苦和迷茫。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呼唤莱昂纳多。
    赫克托的心中早有这样的疑惑。他唯一的罪行在于傲慢。
    他认为自己能处理这样的事……他仍然选择固执的坚信自己所接受的教育,一步又一步的踏行在正直与真理的路上。直到他把自己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直到他把能杀的官都杀了,直到他还了民众一个没有人去要的朗朗乾坤,把被隐藏的事公之于众。
    可他并不高兴。
    在他还是一个大主教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抨击那些不义之事,最爱的就是揭露那些隐藏的秘密。他为此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甚至公开反对教皇,被发配到国外也想要试着解开玫瑰教团的隐秘……
    那时的他,多么希望教皇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但教皇不仅不帮他,还疏远他、甚至对抗他。
    而如今他自己就是教皇了。没有人可以反抗他,他的每一道彻查的命令都可以落在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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