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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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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来了。”池净推开家门,讶异的看见母亲穿梭在厨房里。“妈,您今天不是去参加社区讨论会吗?”
    内里传来关扭水龙头的声音,一道窈窕的人影出现在厨房与餐厅衔接的门口。
    她们母女俩在外形上相当肖似,都是清秀的容颜,都是素净的气质,都是不急不徐的个性。偶尔齐齐走在路上,没有人会怀疑张习贞是她的母亲虽然,她其实只是张习贞的养女。
    “会议讨论到最后,区民对于公园改建的议案仍然达不到共识,我觉得再耗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干脆提早回来了。”张习贞在围裙上擦干双手,好奇的瞄了眼挂钟,才中午十一点。“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今天是周休二日的星期六,本来就不用上班。我担心几幅参展的作品没收好,才特地跑回艺廊一趟。”她将平底鞋收纳进鞋柜里,走向母亲。“您在忙什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张习贞温柔的笑了笑,转头绕进厨房里。“我刚刚煮了一锅红豆汤,你到餐厅等着,我盛一碗给你。”
    “好,谢谢。”池净拉开一张餐椅坐定,整个早上搬动那些沉重的巨框画作,她的上臂肌已经开始抗议了。
    她抬头巡视了屋里一圈,试着用一种崭新的眼光瞧瞧自幼生长的家园。
    很难想象她加入这个家庭已经十四年了。这十四年的缘分,起始得曲折离奇。
    九岁那年,父亲命丧于一群飙风族的车轮下。对很多很多事情,她的印象已经不深刻,包括父亲的葬礼;包括举目无亲的她最后被丢进一间收容所内;包括在收容所那三年的生活;包括很多很多。
    及长之后,她曾翻看心理学方面的丛书,据说人类的记忆会选择性的遗忘一些伤痛。
    原来,父亲这唯一的亲人,被她下意识归纳入“伤痛”里。
    这是很可悲的事情,一个男人的消失只由他九岁的女儿记忆着,而记忆却敌不过时间的磨损。
    反倒是前往警局的那夜情景,一直深映在她脑海中。她可以一语不差的描绘出那间警局,甚至那几个一毛三的长相,当然还包括那个坐在审讯桌前、头低低的肇事少年。
    她记得他姓钟,有个外号叫“牛仔。”
    当时的情景和气味彷佛生了根似的,紧紧扎缚着她。邻居阿姨尖锐的叫喊、心头无助的感受、对未来的深刻茫然直到今日,偶尔夜深梦回时,她还会霍然从睡梦中惊醒,彷佛重新体验到当时的仓惶困惑。
    在育幼院的那三年过得很平淡。既然她已经不是可爱天真的小婴儿,心里自然也放弃了被好家庭收养的希望。反正只要平平安安长到十八岁就好,接下来的路,就等接下来再说。所以张氏夫妇俩的出现让她和育幼院都吓了一跳。
    当时张爸爸还健在,一个黝黑壮实的古意人。据他们的说法,她父亲是张习贞娘家的远房亲戚,张习贞辗转从亲友口中听说了池家小甭女的消息,算算自己已经是她在世上最后一个有血亲关系的人,于是征得了丈夫同意后,将她接回家族的羽翼下。
    她没有太大意见,因为生活在哪里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就这样,她成为张家的一分子,生命中多了一位长她两岁的哥哥和一位小她四岁的妹妹。
    池净已经记不得自己从何时开始,真正把张家视为自己的家人了。只知道这份亲情衍发得相当自然,正如同张家也很自然把她视为家人一样。她和新家人之所以处得如此融洽,可能是因为性格上的雷同吧!说来有趣,张家目前存续的四个人全都是不愠不火的个性。往往身边急死了一堆太监,他们这几个“皇帝们”还顾着慢工出细活。
    但是,她倒还记得头一遭开口叫张习贞“妈妈”的情景。
    当时她刚考上高中,而张爸爸死于急性肺炎。在丧礼的过程中,她怯怯地走到张习贞面前,轻声说着:“妈妈,你不要难过,大哥和我会帮忙照顾妹妹的。”张习贞的泪当场迸放出来,没有人明白她究竟是太感动于这一声怯嗫的安慰,或者太伤心于丈夫的去世。
    总之,十四年就这样过来了。她上完国中,读完高中,毕业于某国立大学艺术系,进入天池艺廊工作。
    时间漫长的像一部平淡无聊的电影,又匆促得像一首未央的歌。
    正想着畜事,公寓铁门忽然轰地被拉开,又轰隆一声关起来。
    “妈,不得了了!”张家最小的女儿仙恩冲进玄关,直虎虎的煞在她脚跟前。“姊,这么可恶的事情发生了,怎么没有人站出来抗议?”
    “小恩,你在说什么啊?”池净讶然的看着妹妹。难得全家最笃信“懒人才长命”
    的小妹也有这么急惊风的时候。
    “那个空地啊!巷子口那块大空地啊!你们难道没看见吗?”张仙恩气急败坏的跺脚。“这么大一台挖土机停在那里,整个社区的人都瞎了眼吗?”
    “小恩,你怎么这样跟姊姊讲话?”母亲大人不悦的从厨房钻出来,手里端了两碗红豆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字一句慢慢说清楚。”
    张仙恩重重喘了两口气,先平稳住呼息再说。
    “外面巷子口不是有块大空地被大家用来堆放杂物吗?社区共养的流浪狗也都放养在那里。”她比手画脚的讲开来。“我刚从学校图书馆回来,居然看到两辆怪手在空地上清运垃圾,所有狗狗都逃得不知去向。怎么有人开上我们的地盘来撒野,没有人出面去制止呢?”
    池净叹了口气。原来事关小妹的心肝宾贝狗,难怪她急成这样。
    “那块地的地主想把土地收回去,就派怪手前来整地,也没什么不对的。”她代替母亲回答。“前阵子社区布告栏就贴出公告了,谁教你自己粗心不看。”
    “什么?”张仙恩大叫。“居然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那七、八只狗狗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现在只能尽量替它们找主人收养。”张习贞放下红豆汤,无奈的坐下来。“邻长本来还想直接叫捕狗大队来通通抓走,幸好被我们这些老义工劝下来了。”
    “抓走?”张仙恩几乎昏倒。“拜托,狗狗送进家畜防治所之后,七天之内就会斩首示众。好歹它们也为整个社区看了几年门,邻长有没有良心啊?”
    “什么斩首示众,太夸张了吧!”池净受不了的摇摇头。“今天社区开讨论会,妈妈正准备和大家讨论一下狗狗的处置问题,所以你的宝贝狗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呃”讲到讨论会,半途偷溜的母亲大人开始心虚了。完蛋了,她完全忘记狗狗的事,铃铃乍起的电话铃声解救了张习贞。
    “你们姊妹俩慢聊,我接电话。”先逃离现场再说。
    “既然如此,妈咪为什么人在家里?”张仙恩瞪着母亲逃向客厅的背影。
    有道理!这下子连池净也答不出来了。
    “哎哟,你们别这样乱搞好不好?”小妹子烦躁的坐下来,眉梢眼角全拧在一块儿。
    “狗命关天,居然没有半个人在意。”
    池净观着小妹难过兮兮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净,电话。”畏罪潜逃的母亲大人不得不重新回到案发现场。
    太好了,换手!池净连忙站起来,换她逃往客厅去。
    “妈,不然你和小恩现在一起回会场去,如果时间许可,还能提个临时动议。”她把话筒凑近耳朵前,不忘很够义气的面授机宜。“既然公园一时三刻之间还不会改建,何妨先把狗狗放养到那里喂?”
    “嗨。”深沉悦耳的男音在她耳膜深处回荡。
    裴海!这是她最不预期会打电话过来的对象。他怎么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她一时太过吃惊,语言机能忽然离她而去。
    “喂?池小姐,你还在吗?”彼端似乎以为她跑掉了,语气加进几分急促。
    “呃,在。”她下意识的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彷佛回到高中时期,偷接隔壁男生打来的仰慕电话。“裴裴先生,您有事吗?”
    自从上次碰过一面之后,已经三个多星期了。合约签定之后,所有相关的业务往来都由老板和他亲自接触,她还以为裴海已经忘记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她眼眉一转,发现未持住话筒的左手竟然在扭绞电话线。从高中毕业之后,她就不曾做过这种小女航的举动。池净连忙松脱了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为什么裴海的声音会给她带来这样大的影响?
    “我没有打搅你吧?”低吟般的嗓音在她耳畔询诉。
    “没没有。”老天,别再结巴了!她把话筒拿开一臂之遥,用力深呼吸了一下,才又凑回耳旁。“您有什么事吗?”
    “不算什么大事。”低沉的笑声漫扬开来,轻柔如一首歌。“我忽然想起,上次和你签完合约后,忘了拿回我的那份副本。”
    “什么?”她一楞。
    “合约副本。”他的语气充满笑意。“还记得吧?两造签约,应该各自拥有一份合约?”
    “啊!对。”她的脸颊忽尔热辣辣的发红。真是难堪,这下子还怎么让他信服她的专业呢?
    “如果不麻烦的话,可以请你今天下午送过来给我吗?”
    今天?有这么急迫吗?她有点晕眩“嗯好的,应该没问题。”
    “下午四点以后,我都在家。”他顿了一顿。“待会儿见。”
    “再见。”
    两人自各收了线。
    她忽然觉得两脚酸软无力,马上捱着沙发坐下去。为什么呢?为什么她的反应如此奇特?天知道她才见过他一面而已,两人比“素昧平生”交深不了多少。这样一通简短的电话,竟然对她的理智带来如许大的连锁效应。
    种种异样情绪来得如此凶猛,如此快速,又毫无来由。在那次奇特的会面中,裴海深沉无尽的眼芒一直纠缠着她,直直缠进她的心里,梦里。他的眼神彷佛在诉说着什么,欲言又止,百转千回;似乎希望她懂,又希望她别懂。她也希望自己懂,但又希望自己别懂。
    今天下午四点,再隔五个小时,她即将与裴海二度会面。
    她将要再度见到他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心房突然像脱了缰的野马,易放难收。
    今天下午四点,再隔五个小时,他即将再度见到池净,那个缠绵了他多年的小女生。
    你在做什么?大脑中,理智的那一面不断逼问他。
    然而,感性的那一面却压倒了微薄的理性。他想见她,想了三个多星期。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断思考着该如何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而不会显得突兀。
    不能急。一旦操之过急,他可能输掉一切。
    于是他强迫自己按捺住急迫的冲动,先耐心的与她的上司周旋。目的,只是为了在讨论工作的空档,更进一步探知池净的生活点滴。
    他当年就知道,池净在十二岁那年被远房亲戚收养。然而也随着她的被收养,远在英国的他鞭长莫及,只能白白让她从眼前飞走,从此失去踪迹。
    命运之神终究是厚待他的,竟然让他们俩在冥冥中选择了相关联的职业。他是艺术家,她是艺术鉴赏者。
    其实,他不懂自己最终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他只知道,他想接近她,暸解她,再看一眼那双美丽深邃的黑眸。
    池净知道他是当年撞死她父亲的真凶吗?答案想必是否定的。任何官方纪录上都找不到他的名字,所以她绝对无从得知。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恨死他吧?裴海忍不住苦笑。
    拿起话筒,他再度拨通另一串号码。
    “喂?”熟悉的问候声让他稍微定下神来。
    “牛仔。”他的语气很轻淡。
    “阿海?”老朋友显然相当讶异接到他的来电。“奇了,你这个世界知名的大忙人很少在一个月之内打两通电话给我。”
    “少挖苦我了。”他苦笑。
    老友警觉起来,马上听出他声音中的异状。“你怎么了?”
    裴海停顿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照实说。该死!他好久不曾体验过如此这般的彷徨。
    “牛仔,我见到她了。”
    轮到彼端停顿了良久。“池家的小女孩?”
    “还会有谁?”他又苦笑。“她是我台湾巡展的艺廊代表。”
    “这么巧?”牛仔喃喃低念。“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的口气略微苦涩。“牛仔,我想多认识她一点。”
    “小心一点。”牛仔马上提出警告。“假如人家的生活很平静,别下去扰乱一池春水。”
    “我知道。”裴海仍旧只能苦笑。一池春水早被扰乱了,只不知道是她那池,还是他这池。“你呢?最近在忙什么?”
    牛仔明显顿了一顿。“忙着搬家。”
    “终于肯搬离你花莲的那间狗窝了?”话题转移开来,他马上放松许多。
    “没办法,台北居、大不易,我好不容易才从挥耽耽的亲戚之间分到一块地。”
    这下子轮到牛仔苦笑。“倒是便宜了你这小子,我搬到台北之后,你想a我的水果或花卉就方便多了。”
    “等你搬来,我打一把镰刀送你。”他笑道。
    “这可是你说的,别忘了在刀柄上落款。”牛仔马上变得涎兮兮的。“那把镰刀卖了,够我多进口几款新品种的花栽。”
    “少废话。”他笑骂着挂上话筒。
    抬头看看钟,还剩四个半小时。
    他的心情迷茫,眼瞳却迸放出光彩
    “嗨。”裴海亲自来开门。
    池净收回漫飞的思绪,脸颊却无法克制的赧红起来。
    汗湿淋漓的他似乎刚从工作房走出来,额角和颈侧淌布着几颗汗珠,古铜色的胸膛上也滑过两三道汗水;紧身牛仔裤贴服着下半身的肌肉线条,蓝衬杉的下襬塞进裤腰里,扣子却完全敞开,露出肌实块垒的胸肌。
    他实在是个很有男人味的男人,长符散,气质狂野,粗犷豪迈。倘若古时候铸刀铸剑的匠工都有着他这样的外貌与气质,也就不难想象为何富家千金会不顾家人反对,甘心与对街的打铁匠私奔。
    “我替你带了合约来。”她怯怯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公事夹。
    “请进。”他侧了侧头,让开一小步。
    她犹疑的瞧了瞧门内。“我没有打搅你吧?”
    “你?你的大驾光临不可能是打搅。”他微笑,露出白亮整齐的牙齿。
    她又无法克制的脸红了。池净,这句话只是一句普通又中性的言词,没有其它意义,不要乱想!她警告自己。
    房子里仍然像上回一样空荡森冷。即使有了上一次的视觉刺激,再度回到现场时,她仍然小小的被震撼了一下。
    “随便坐,我去倒茶。”他的长腿跨开来,直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丑话先说在前头,老邓向我请了两天假,回他儿子家过生日,我的泡茶技术可没他好。”
    也就是说,这间偌大的山区豪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蹩手蹩脚的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只要待在他附近,她就会完全施展不开。
    其实她只是来送一份文件而已,合约放下,人就可以走了。事实上,她根本不必亲自送过来,只要派个快递、或到邮局寄封挂号信给他就行了。
    但是,他要她送;于是,她也就来了。
    “来,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下咽就看你运气。”转眼间,他两手托着一个大茶盘从厨房走出来,全身肌肉随着运动而伸展出优美的线条。
    池净不禁有点纳闷。她两次看到裴海,都有不同的感觉。第一次见到的他像个深不可测的魔法师,今天见到的他却像个轻快活泼的大男孩。就她所知,媒体们向来替这位才华洋溢的艺术家冠上“阴晴不定”、“很难相处”的形容词。就连她的老板也常常和他说完电话后,愁眉苦脸的挂上话筒,一副“我又被削了”的倒霉样。
    好象,她看到的裴海和别人不同似的。
    “谢谢。”她接过他递来的茶,视线不自觉的避开他。
    “满足我一个私人的好奇心吧!”一只细致的瓷杯勾在指间,他跷起腿,闲适的开口。“一般女孩大多选读商学系,你为何会选择艺术呢?”
    “纯兴趣而已。”她故作无事状的耸了耸肩。他连她是艺术系毕业的也知道?“不过我的专长在于画作鉴赏,对于古刀剑这门新兴艺术真的一窍不通。”
    “嗯。”他没再说下去,淡淡的透过杯缘打量她。
    “合约我送来了。”池净被他直率的眼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从公文包里拿出签约的副本。“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就不打搅”
    “想不想参观我的工作室?”他忽然放下茶杯,俐落的站起身。
    “现在?”池净讶异。
    “你不方便吗?”他挑了挑率挺的眉。
    “方便!当然方便!”强烈的兴奋感袭涌过她,冲击得她脸颊发红。据说工作室如同艺术家的圣殿,外人不得轻易涉足,更何况脾气古怪如同裴海,而今,他却主动邀请她。参观一个铸造出伟大艺术品的殿堂,是所有艺术迷追逐的梦想。
    “来吧。”裴海藏住一个胜利的微笑,搀起她的手。
    她又是微微一楞,忽然挣开他似乎太刻意了,只好也就这么让他握住。
    热。
    这是他的工作室给人的头一个印象。
    热气彷佛统战了整个空间,不让一丝丝冷空气有入侵的机会,而这还是他尚未全面激活锅炉的温度而已。
    “真是太壮观了”她近乎虔敬的低语。
    他们彷佛置身于一座小型的兵工厂。
    内部面积比她想象中大上许多,沿着四周墙壁摆放一圈特殊设备,看起来颇似大楼电机房里的机组:四方四正的箱形铁门里,嵌满了大大小小的开关。
    “这一排是温度控制器,负责调整两座锅炉的温度。大多数的设备都用在第一座锅炉上,因为它负责烧熔我自行调配的原料,现成的铁材并不能满足我的需要。”他站在她身后,一一替敬畏结舌的娇客做介绍。“铸模机、工作台、铁锤、风扇,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工具。”
    她轻吐出近乎梦幻般的语气。“原来,原来铸造刀剑铁器需要这么多高科技的设备,我现在才明白。”
    “你该不会以为我只需要一只火炉、一柄铁钳、一把铁锤,然后整天敲敲打打,就能敲出无数把刀鎗剑斧吧?”他好气又好笑。
    池净俏脸一红。她原本还真这么以为的!
    “隔行如隔山,我又不是做你这行的。”
    啊!他竟然靠得她如此之近,几乎等于贴住她的背心。她的俏脸微微一热,连忙往前跨出一大步,假装检视铸压器的外观。眼光一扫,瞄见地上委落的半成品,形状肖似一柄斧头。她心疼的跑过去捡起来。
    “老天,你居然这样随手乱丢!这些完工之后都是博物馆级的收藏呢啊!”斧头的重量超出她的预期之外,她才提到膝盖的高度而已,两只手已经发软了。
    “当心。”裴海赶紧冲上前,及时捞抱住她的腰,免得她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重。”她余讶犹存的松开掌心,让他从后面接手。“原来古人用的斧头这么重,难怪骁勇擅战的将军们都以臂力闻名。”
    “我的工作室里陷阱很多,当心一点!”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检视着。从她肌肤的细嫩程度可以知道,她应该一直被善待着,没有受到太多的欺虐。
    一时的意动,他纵容拇指滑过她粉嫩的掌心,淡淡鼻息呼动她耳畔的发丝。
    “谢谢。”她再也克制不住红潮的泛滥。这样轻蜜细致的温柔,太太太容易让人产生遐想他真的是“那个”脾气古怪、难以接近的裴海吗?
    “此外,它叫做銊,不是斧头。”裴海退开一步,克制自己进一步侵略她的生物领域。
    “銊?”她真的对武器一窍不通。
    “銊和斧的构造非常相像,但是銊比斧大三分之一,杆端也比斧多了一个矛头。而且銊的末端像鎗杆一样,有个钻子,在较技格斗中可以发挥点格的用途。”刚刚害她险些绊倒的重武器,他竟然随手一捞就提起来了。“銊应该这样使用的”
    他豪放的往墙边一段测试用的老树干挥过去。
    轰!剧烈的响音震得四周荡出回音。老树干只是微微陷进一道小凹缝,并未如她以为的那样被劈下一大段。
    “我的作品在正式完成以前,从不开锋的。”他微微一笑,随手又将重銊往地上一扔,彷佛丢掉一段没价值的铁块。“在你面前舞刀弄斧,迟早会吓跑你!我们去看别的东西。”
    她甚至没有时间投给那柄銊心疼的一瞥,又被他拉到对面的角落去了。他的一大步是她的两小步,池净只好努力赶上他的速度。
    “喏,送你的。”他拉着她来到一个工作台前,拨开桌上的杂乱,将一柄匕首递给她。刀柄上隽雕着纯手工的花纹,纹饰如波浪一般,柄底刻出了一个“净”字。
    他竟然巧妙的将她的名字溶入花纹里。
    “送我?”她受宠若惊,一时之间不敢接过来。
    “拿去!”她的迟疑马上让他蹙起了深浓的眉毛。
    “你、你、你确定吗?”她该死的又结巴了。天,他知道这柄匕首的价值吗?无功不受禄啊!
    “说给你就给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他终于展露了一丝丝传闻中的坏脾气。
    “我”她还在犹豫间,他竟然就硬塞进她的手里。
    “给你防身用。还有,鞘套在这里。”他又摸出一个同款花纹的薄鞘套上匕首。
    “谢谢。”池净的脑中又浮起恍如在梦中的昏眩感。
    兵炉内隐隐传出火声,让滞结的空气更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冒险的抬头望他,呼吸陡然变得更加困难。
    他看起来好亮,又好深暗。粲亮的是他的眼,烁光熠熠,直如瞧进她的心灵深处;
    幽暗的是他的眉宇,彷佛在压抑着什么。
    “池净,和我交往吧!”他突然粗率的开口。
    这回她张口发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裴海忍不住发噱。她实在可爱极了,脸颊涨得红通通的,不知是受到热气的熏蒸,或被他突如其来的要求吓住。
    老实说,连他自己也被从外层空间飞来的请求吓住。但是,只停顿了一秒钟,他便明瞭这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并不确定自己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必须接近她,了解她过去一、二十年的一切,暸解她喜不喜欢自己的新家庭,过得快不快乐;暸解她喜欢吃什么东西,看哪部电影,暸解她的一切一切。
    说他是罪恶感也好,想弥补也罢,但他确切的感觉到,冥冥之中彷佛有一缕隐形的丝线,将他们的生命引缠在一起。
    他想更接近她,不顾一切的。
    “我、我我们甚至还不认识彼此。”她又结巴了。
    他及时往侧边跨出一步,阻止她从他身前溜掉的冲动。“交往不就为了让原本陌生的两个男女,有机会进一步相熟吗?”
    “可是”哦,老天!一切都太快了!她无法正常思考。池净不断的深呼吸,却发现空气越来越稀薄。他靠得她如此之近,呼息吐纳之间盈满了他的味道,那带着淡淡汗味和刮胡水的气息有如迷葯,让人全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你不喜欢我?不欣赏我?不受我吸引?”他杷她困在工作台与两臂之间,近乎质问的钉住她。
    “不是的,我我很受你吸引!不,我是说”头昏脑胀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她完全没有想到今天会以他的告白做为收场。
    怎么会这样?
    裴海忽然兴起近乎恐慌的不耐烦。如果她拒绝他怎么办?
    “那就对了。你受我吸引,我也受你吸引,一段新恋情的必备要素已经产生了,我们交往吧!”他霸道的收拢手臂,更进一步将她困在伟岸壮硕的胸膛前。
    “可是”他的体热熏腾掉她最后一丝理智,她只觉得昏昏沉沉的,眼中望出去,鼻端前嗅闻的,全是他的侵略和气息。
    “没有可是,就这么说定了。”他固执的下定论,不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但是”池净彷佛掉进了一千零一夜的幻境里。只要一句话,她就成为他正式的交往对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有但是!”裴海低吼。这一次,他低下头,用实际行动来封住她的迟疑。
    一直盘桓不去的晕眩感终于彻头彻尾淹没了她。他用自己的气味紧紧将她包围着,强硬索求的舌尖探入她的双唇内。
    她的手抵住他的胸膛,掌心正好盖住同样剧烈怦动的心跳,一阵战栗感攫住了他。
    他的吻从原本的索求,蜕变成全然的掠夺。
    他喜爱看她澄澈的瞳光,恍若深藏在地底、不曾受到污染的美钻,只有天性最纯真的人才能拥有如此干净的双眼。还有她内向微羞的天性,动不动就因为他的一个小举措而赧红了颊畔。
    他更喜爱她对艺术的狂热爱好,当她瞧见一项艺术品时眼中绽放的明光。
    他想要了解她更多,而要求她成为他的女朋友是唯一的途径。
    “说!说你答应和我交往。”他微微移开唇,腾出少许空间提出瘖哑的请求。
    “我”她眩乱的眨了眨眼,仍然凝不住一个清楚的焦点。清爽好闻的污水味围住她,狂野豪放的男性体味令人失去方向。
    “答应我!”他的要求极端强烈,半带着胁迫。
    暸望出去,全世界彷佛在她的眼前旋绕,她昏眩的合上眼睛。为什么是她呢?
    “好”欣喜若狂的他掩上热唇,终止了她所有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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