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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媛媛好不容易从悲伤中走出来。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辜负了他，这一世，她根本没资格去左右景铭的幸福。
    既然这样，那就……那就这样吧。
    听到王彩霞离开了，程媛媛才出来。
    李秀英根本没细看女儿，赶紧打开了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
    “媛媛你看，她家找咱们做家具，又能赚不少钱呢，你可要悠着点干，注意身体，他儿子二月底才到日子呢！”
    “秀英，走，拜年去喽！”外头有人喊，李秀英把纸塞给程媛媛就出门去了。
    宝珠也戴着雷锋帽出去打雪仗去了，程满意被老三叫走去打扑克去了。
    家里就剩下媛媛一个人了。
    她不想这么孤单，她还是忍不住想去木工棚。
    围上围巾，戴上手套，戴上雷锋帽，把耳朵扒拉下来，哈着一口口的白气儿，她走进了大雪中。
    村子里被大雪覆盖，鞭炮炸的一地英红，往日撕逼扯脸的不和，被这大过年的气氛给掩盖的一滴不剩。
    眼泪挂在眼帘上，被冷风刮的越发生疼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亲手为他做喜床。
    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南方女孩，一定很幸福吧，她一定很优秀，很漂亮，很温柔，很体贴……
    她一定比自己好一百倍。
    她解下手套，先把木工棚上头的积雪用铲子往下刮，随后，一头钻进了木工棚，随着，便传来了切割木头的声音。
    外头的雪窸窸窣窣的落下，刚踩出来的泥泞山路又被填平了，好像没有一个人从这里经过似的。
    程媛媛脑子里随着投入，呈现了一方几何图形，榫卯之间的连接，哪怕是分毫，都随着程媛媛的思绪改变着。
    手里的榫槽，多宽多窄多深，她现在已经可以不用尺子量，目测便能看出来，绝对公差在一毫米之内。
    如果当代有先进设备，比如卡尺，尺寸可以精确到小小说点后三位，那么，她的榫卯槽丁一定可以达到严丝合缝，甚至看不出缝隙的程度。
    既然这床寓意着一生，那她就更要聚精会神了。
    外头传来吱吱的声音，那明显是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程媛媛头都没抬。
    她眯着一只眼睛查看这条床撑直不直，那认真的模样让外头那人停住了脚步。
    那个人在雪里站了很久，眼神从惊异到暖意，再到空洞和涣散。
    他的目光早就穿透了这个女人的身体，落在了脑海中的某一个地方——
    “你总是不说话，每一次都是我说得多，难道你就不能多说几句话吗？”
    那时候，她二八年华，他二十一岁，他看着她低着头的侧脸，心里痒痒的难受。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你……以后没打算嫁给我吗？”
    “……”那时候的程媛媛低着头就跑了，留下他自己看着她的背影痴痴地傻笑。
    他的傻丫头，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丫头，他想疼她一辈子。
    那天，也像今天一样，下了很大的雪，她一个人跑到曹家庄找他，一见面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哭着说，她不是她父母亲生的孩子，她再也不会被父母疼爱了。
    那一刻，他就发誓，把她当女儿一样的疼。
    直到后来，她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嫁人了……
    曹景铭的思绪被现实给打断了，眼前的姑娘依旧伏案认真的干着手里的活。
    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她的影子揉碎了。
    兴许是看得太久，程媛媛起身打算换一块木撑，她想给曹景铭最好的木料，最结实的榫卯。
    这一起身，程媛媛感觉视觉盲点有个人影。
    侧目看去，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几乎看不清那是个人还是是一颗被雪覆盖了多半的枯树。
    想想也没有哪个傻逼冒着大雪站在那跟个棍子似的。
    就在程媛媛收回目光继续投入工作的时候，那个影子大叫一声奔跑过来：
    “媛媛跑啊！”
    程媛媛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仰头一看，木工棚眼瞅着就被大雪压塌了。
    她起身就跑，可来不及了，整个木工棚塌了，把那个瘦小的身影掩埋的无影无形。
    “媛媛！”曹景铭恨自己怎么就不快一点？
    他恼怒的扒拉上头的积雪和草垛，房顶是用芦苇盖得，这一扒拉，被芦苇割破了手指。
    雪黏在他手指头上，猩红一片。
    …………
    县卫生所，程媛媛脖子上有几条细腻的伤口，其他的并无大碍。
    毕竟那木工棚上头和外头围着的都是芦苇，砸下来也不会出人命。
    程满意冒着大雪蹬着三轮车带着李秀英朝着县里去。
    一路上李秀英哪里坐得住，下来推，脚下的雪打滑，她急哭了：
    “还不如走路，俺走路去，你把三轮车送回家！”
    李秀英一路小跑着，晚上十点多到了县卫生所。
    一眼看见女儿她哭的像个孩子：“俺以为你砸死在底下了，可吓死俺了！”
    “妈，我这不是没事吗？又不是屋塌了，那上头全都是芦苇，能砸死啥呀？”
    程媛媛看了一眼在卫生室外头坐着的曹景铭，他也在看着自己。
    双眼交错的那一刻，程媛媛依旧能感受到他眼里的疼惜和火热的感情。
    “那也怪吓人的，就知道你闲不住，俺才上木工棚找你，一到地方，那都塌了，你说俺要是不打听，都以为你死在下边了！”
    李秀英又疼又气，掐了一下程媛媛，让她不听话，大年初一就干活。
    “嘶，妈，我这没砸死倒是被掐死了！”程媛媛抱怨，再转头看向外头的时候，那里已经空了。
    “哎呦呦媛媛，妈不知道轻重，这不是着急吗，不是俺说你，你说你大年初一干啥子嘛，害的俺担心！”
    …………
    这回可是真把李秀英吓坏了，打算把存了半年的六百块钱拿出来，先不修家里的房子，先把木工棚修个立整。
    大年初三，程满意就骑着三轮车去买砖头水泥黄沙什么的。
    地基石可以从山上挖。
    地基打好，起了两间简单的屋框子，一间，留着放木料，一间留着干活。
    算来算去，五六百块钱也跟打水漂一样，眼瞅着就没剩几个了。
    大年初五，简单的工作室就完工了。
    这下，不怕雪大，也不怕风吹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