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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宁像是思索一般将眼神放得极为悠远,当触及到不远处马车旁一个端坐在马背上、正朝他们遥遥看来的高大身影时, 他的脸上一瞬划过几抹自嘲与神伤。但随即, 他又很快低垂下眉眼来, 轻轻扯开一个笑容。
“不必了。”他拽了拽背上的箱箧,“我们的相遇本也是偶然……这几年我做惯了闲云野鹤,再叫我回到气派的京城里头去, 兴许还要不习惯了呢。”
沈惊鹤看到他脸上刹那表情的变化, 眼神有一丝波动, 但到底也没再开口劝他什么。
沉默片刻, 他抬起头望向萧宁, 神色认真而关切, “那你想好接下来要去做些什么了吗?”
“我吗?应该仍是像这几年一样继续四处行医吧。”萧宁看似潇洒地笑了笑, 眉眼又恢复了往日里的自在散漫之色, “毕竟这天下人还有许多未曾瞻仰过本神医的绝代风华, 若我不多四处走走,多见见旁人,岂不是要白白辜负自己这张俊俏无匹的脸了?”
沈惊鹤有些无奈地一笑,但又觉得分明处在意料之中。他拍了拍萧宁的肩膀,顿了顿,开口道:“现在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成为比扁鹊还要厉害的神医了……珍重。”
“……珍重。”
萧宁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然而再抬眼时,那些还来不及被辨认的情绪却已尽数被满不在乎的笑意所掩埋。他一拱手,向着周围人道别之后,便如来时一般,又姿态落拓地转身离去,没有再回过头。
沈惊鹤遥遥目送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垂下眼睫,无声地轻叹了口气。
一件薄薄的披风忽然落在他的肩上,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正对上面前人一双深沉漆黑的眼睛。
“披上吧。”梁延收回手,重新握紧缰绳,“一会儿等马速提起来了,路上风也大,可别这时候受了凉。”
“嗯。”沈惊鹤点点头,又仔细瞅了瞅梁延的脸,眼底慢慢浮上星星点点的笑意,“我们回去了。”
“我们回去,一起。”
梁延不动声色地握了握他的手,将将要抽回手时,没忍住又用指腹在他温腻的手背之上蹭了蹭,好似舍不得掌心下这方玉一样的光洁温暖。
“启程吗?”
“走吧。”
“——全军启程!”
一声高过一声的口号响彻寰宇,整齐静列在宽敞大道上的士兵们齐齐震吼了一声“是”,黑压压望不到边际的大军迅速跟在主将身后迈开脚步。他们被日光晒得黝黑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添了几道伤痕,然而洗刷干净的血迹之下,无数双狼一样放着光芒的眸子,却一如数年前在北境拼杀之时一般,迸发着坚决炽热的火焰与对胜利毫不掩饰的渴望。
而今天,就在此刻,在他们终于从遥远西南向京城迈回的第一步时,他们终于可以欣慰地大声高呼,自己再一次在生死之战中成为了最后的胜者,再一次夺取了璀璨的荣光。
……
奔波数日回京之后,迎接他们的是亲自登上城门的皇帝百官,以及街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的激动百姓。整座京城都几乎要被胜利的喜悦所点燃,街头巷尾之间,随处可见人们神色兴奋地讨论着这殊死一战的种种细节,险些没把梁延他们夸成了踏着祥云降临疆场之上的天兵天将。
皇帝在禁宫之内举行的庆贺大典自不必提,凡是在这场战役之中出战的大小士官,无一不受到了金银赏赐。流水似的诸多奇珍也被源源不断送入了沈惊鹤的府内,以及梁延与林继锋的将军府中。一时之间,方从西南回京的一批人简直可谓风光无两。
宴毕,从宫殿离开之时,沈惊鹤堪堪与沈卓旻擦肩而过。沈卓旻仍风度良好地庆贺着他们来之不易的胜利,沈惊鹤也诚恳谦虚地微笑点头,然而他们谁都无比清楚,在这夜色中如暗流一般涌动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
“殿下,他们竟还真有本事从西南全须全尾地脱身……这下可糟了,他们声望是如日中天了,咱们可要想想法子?”
眼望着沈惊鹤逐渐走远,侍从满脸不忿地小声在沈卓旻耳旁开口。
沈卓旻脸上笑意丝毫未减,只是语调听起来总比往日多了几分冰凉,“无需担忧,这一点我们看得出来,父皇难道就看不出来么……”
他轻飘飘摆了摆袖子,旋身离去。
“我们只要在合适的时间推一把即可,剩下的,自有人比我们还要焦急。”
侍从愣了一愣,摸了摸脑袋,急忙快步跟上沈卓旻的脚步。两人顺着宫中道路一步步向远处踏去,直到身影彻底被黑暗吞没。
……
沈惊鹤本以为回到京城以后,总算能好好在府中歇息几日,一缓前些时日跋山涉水辗转奔波的辛劳。谁知道第二天一早,自己的府门就被人给叩响了。
“公公,怎么会是您?”打点完毕后,沈惊鹤快步走到正堂之中,看见堂上站着的一个绛紫色人影微微诧异,“能劳得动您亲自前来,想必亦不是什么小事情?”
德全笑着对他点点头,亲热地迎了上来,“昨天在大殿内,奴才也找不着机会能与殿下好好絮叨一番。还没问过殿下,这次去那么远的地方打了一仗,怕是辛苦得很吧?”
“不辛苦。”沈惊鹤抿了抿唇,“其间虽有些波折,但终归最后结果是好的,这也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