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来愈浓，朗朗的星辰洒满了暗黑色的夜幕，如同碎掉的金子一般，被人随意撒在了幕布上。
    晋军将士们已经进了分好的帐子里歇息，只有地上的一堆篝火还在旺盛地烧着，染红了一方天地。
    阿拉吉瓦与顾勇同住一间，胡彪与方策同住一间。顾勇也十分好奇赫连耀的所做，但看到阿拉吉瓦一脸的低沉，便硬生生打消了自己想要问问的念头。
    安静的夜里，只剩下了干柴在烈火里灼烧的噼啪作响声。
    两军间突然的和平，让人安心不下。
    许是太累，赫连耀早就进了沉睡梦乡，在梦里与晋军的千军万马共同杀敌作战。
    柳如霜却毫无困意，在毯子上呆坐了一阵，索性披上了外衣，蹬上靴子，走到了营帐外头。
    外面很冷，没有风，但呼吸一下都会有薄薄的一层白雾出来。柳如霜呵了几口气，便走向了城门。
    庆安门。
    三个大字铮铮铁骨，书写它的人一定也是用尽了毕生气力。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却让柳如霜思绪飘得很远。
    离家已有近三个月，冬月也快过完了，再几天，就是小年了吧？
    母亲不知生没生宝宝。
    燕儿不知把冰火两重诀练到哪里了。
    肖温呢？还一如既往地疼着燕儿吗？还是那个动不动便脸红、说不利索话的年轻男子吗？
    思绪翻涌着，似乎要把她埋没起来。
    城门另一边，东蛮军也安安稳稳地扎营歇息。
    同样没有睡意的韩子昀，也披了件兽皮大衣，出帐子之前，在门口的小桌上，顺便拿了支烟斗出来。
    他没有吸烟斗的习惯。只不过，心力交瘁的时候，它却是个极好的寄托。
    吞吐了几下，烟雾缭绕之中，模糊了韩子昀的一张俊脸。
    想到那个清晰的背影，飘逸青丝被高高卷了个卷儿，拿木簪子束在头顶。一袭闪亮的戎装，扮上之后，她一个女子居然比男人还要耀眼三分。
    柳如霜啊。
    韩子昀轻轻吐出一个烟圈，烟圈在空中转了几转，幻化成了柳如霜的脸。
    今日一见，着实让韩子昀大吃一惊。因此，他便派了夏一博文去与她交涉，自己却像个临阵脱逃的无用兵一样，躲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知道她是跟随着赫连耀的步伐来到了西北，他也知道她嫉恶如仇，深明大义，所以他不愿与她相见，不希望她看见自己以侵略晋国的身份来与她再见。
    说到底，他心底还是有一丝丝的愧疚的。只不过，在王位给他的权利和尊严面前，他并没有选择美人。
    他一样是个俗人。
    赫连耀也并没有睡着。此时的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不愿醒来。
    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立在自己面前，他是那个背叛皇室、背叛晋军上下的罪人。
    赫连耀站着他身后，大声喝他：“身为大晋子民，却做出这等混账事，你难道不觉羞愧吗！”
    面前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身形动了动，披着的长衣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几声细微的响声。他似乎勾了勾唇角，良久，轻吐了一句：“大晋待我如何，我便待大晋如何。”
    赫连耀怒气蹭蹭上涨：“大晋如何你了？许了你如此高位，你却不曾为它做出一丝一毫的贡献！你就是我大晋的耻辱！”
    男子并不应答，只说：“既然自己无能，就该去寻个帮手。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躲在自己女人的保护之下，寻得一丝的心里安慰。”
    赫连耀大惊失色，道：“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无奈之下做出此般决定，还不是为了晋军，为了晋国！”
    面前的男子晃了晃身子，似乎想要转过身来与他辩论一番。他身子轻微晃动，腰间一块明晃晃的令牌吸引了赫连耀的注意。赫连耀皱着眉头，仔细盯着这块令牌，越看越眼熟。
    铜制的方形暗黄色令牌，其上刻着姓名、官职和居住地。精致的雕刻，繁杂的花纹，无不显示着拥有它的主人的高贵身份。而最叫人心惊的，是那块牌子上两边的螭龙纹。两条螭龙张牙舞爪，向着天际纷飞。这种龙纹纹饰，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赫连耀略显吃惊地看向那人，有些慌乱地问道：“你，你……到底是何人！？”
    那男子缓缓转过头来，一张狼形的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着一双晶亮的眸子露在外面，黑色的瞳孔发出光芒。
    他慢慢解开自己的面罩，那张脸，正是赫连耀的。
    赫连耀猝不及防，在毯子上翻了个身，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满身的冷汗让他瞬间清醒，梦里，他居然是那个背信弃义、有辱国家的十恶不赦罪人。
    噩梦惊醒，他不再有睡意。慌乱地爬起来，呆坐在地上。冰冷的触觉没有让他起身，他双手扶着地面，身上冰冷，心里却像是窝了一团熊熊烈火，无处可发。
    赫连耀不知柳如霜对东蛮那边的情况知晓了几分，无论是东蛮的计谋还是东蛮太子。他不希望柳如霜过早知道韩子昀便是东蛮太子，如此一来，以柳如霜的性子，必然会去再与韩子昀议论一番，最后哪怕是牺牲了自己，也要求得全军的一个安稳。
    赫连耀也担心自己与柳如霜的计划泄露。虽然假意认输，同意劝降这样的主意，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毕竟以一个太子的身份，做出此等招人诟病的事情，实在是说不过去。这真是下策中的下策。
    弯月也隐上了云层，投射下来一片片不那么清晰的光辉。几个人各怀心事，都没有好好歇息。
    但无论如何，明日的太阳依旧会升起。而晋军和东蛮，也早晚有定个输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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