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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兰斯唱得投入,杨怡小声说:“咋办,你要不出去看看?”
孙值只是摇头。
卫生间外面是吸烟区,陆余舟放完水出来,靠墙点了一根。
最初去美国那几年,他抽烟特别凶,一来因为精神需要,二来是余帆的一种纵容态度。余帆因为陆余舟手受伤,受了双重刺激,她一面害怕儿子不能实现钢琴梦,因此控制欲高涨,一面又自责对儿子约束太过,告诫自己不能这样,一度长时间陷在一种自我对抗的情绪里。
那段时间她自我封闭,为了不做一些强迫陆余舟的事,便不跟儿子交流。而陆余舟却是强迫自己给她想要的,拼命练琴,以此给她安全感。心理生理双重的压力下,他必须要依赖烟草才能撑下去,烟卷吐出去的过程,对他来说是一种倾诉与发泄。
因此他练就了高超的“吐烟卷儿大法”,深吸一口烟,吐出长长的卷,烟卷烟舒,像个老烟枪。
一根见底,陆余舟估摸着兰斯还得唱一会儿,便又从烟盒里摸了一根,微微歪头点燃,深吸一口,烟尾快速燃成了灰烬。
这时,拐角过来个人,一双长腿猝不及防地闯入了视线中。
倏地,仿佛有人凭空摁了暂停键,对方脚步一滞,陆余舟保持着点烟的姿势,空气停止了流动。
心里轻微地发出“砰”的声音,像是有扇门擅自崩开了,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倾泻而出。
继而,时间极速倒退,一帧帧一幕幕,最终定格在某个炎炎夏日——无人的犄角旮旯,闯入视线的人字拖,报道处恼人的樟树香,树下穿白T的男生喊了一声:小学长。
大概是这里空气流通太差,烟卷散得太慢,陆余舟的视线里起了一层雾。
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遥远,不真实。
“咳咳……”口中的烟滞留太久,突然抗议,老烟枪险些呛升了天。
而他咳了多久,吴也的视线便定了多久,仿佛只要眨一眨眼,眼前的梦境就会消散一样。
“好巧,你也在。”陆余舟苦练多年的社交大法此时派上了用场,他的脸本能地挂上恰到好处的笑,掐灭手里的烟,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侧身面向对方。如果距离够近,他可能会主动握手,或者来一个礼节性的贴面吻。
然而对方却没有同他说些礼貌的废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如果他再不动,陆余舟大概真要确定这是一场梦。
空气静止,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曾经陆余舟十分欣赏吴也的情商,他永远知道你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台阶,然后自然地递上,跟他面对面,不管你们熟不熟,他都不会叫场面尴尬。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把人晾在这!
被晾得越久,陆余舟越感到自己演技拙劣,人家压根儿没有“老友”相见,费力寒暄的意思,他演不下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情商吴也终于上线,在陆余舟脸上的笑僵成蜡像之前开了口。
裤兜里的手攥紧了又松开,陆余舟暗松了口气,“今天……哦,不,昨天,傍晚刚下飞机。”
“陪朋友来的。”吴也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对方的脸。
“嗯。”他永远知道陆余舟的本性不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消遣,肯定是陪朋友的,“美国的朋友,他第一次来中国——你也是跟朋友来的?”
“没有,这是小金的店,我偶尔会过来唱唱歌。”吴也说。
“这样。”
陆余舟点点头,话题就这样聊到了头。
明明以前有那么多话聊,陆余舟这会儿却绞尽脑汁想不出合适的话题来,除了你现在怎么样,过去怎么样,这些处处表明“我们已经不熟了”的问题,他再也想不出别的。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兰斯的电话,陆余舟解脱似的摁了接听,“嗯,我在,马上回去……”
吴也稍微让开拐角的位置,继续看着他。
陆余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衣袖挽至手肘,领口大开,隐约可见锻炼的成果,褪去了少年的单薄,举手投足都是成熟的魅力。
他好像高了一些,壮了不少,也没有很瘦,显然身材管理不错。黑眼圈有点重,大概旅途劳累,不过精神不错,笑得挺开朗的。跟电话里的朋友关系应该很近,说话不自觉放松了肩膀……
吴也像是面对一个丢失许久的宝贝,乍然见了,每一眼都在确认他是否蒙尘,是否完好如初。
看到对方好像过得不错,他庆幸又失落——他的宝贝离开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妨碍。
“我先回包间了。”陆余舟将电话塞进兜里,看向吴也,“值仔也在,你要不要进去玩玩?”
吴也摇头,“我马上要走了。”
“哦,好。”陆余舟有些失望,短暂的相逢没有了后续,不知道还有没有偶遇的机会。
他一步步走向拐角,眼角余光里都是吴也——他还是老样子,只是轮廓比以前成熟了一点,头发比以前还短一点,贴头皮的圆寸,侧面剃了一个字母“Z”,看起来更酷更潮了。
过道不算宽,狭路相逢的时候,两人的肩膀几乎可以碰到。熟悉的轮廓熟悉的味道令陆余舟的心倏地一跳,手莫名被来自心底的一股力量支配,他一下子抓住吴也垂在身侧的手,开口问:“你后天……”
“也,你还没好?”陈易铭忽然出现在拐角,同陆余舟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