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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陌一直在做一个同样的梦。
她梦见自己挣扎在一条激流溪水中,明明已经快游到岸边,却突然被人拽住,猛力向下拉。她自然是全力反抗,却始终挣脱不住。头一会露出水面,又一会被那力量拽得往下。溪水冰冷刺骨,呛入鼻腔,她的大脑也被这水冰得疼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蝶言便是此时出现在岸边,卖力拉起她,等她好不容易上了岸。却又到了在水一方——似乎那岸就是在水一方的庭院似的。周身一片火海,火焰灼烧她每一寸皮肤,裸露在外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她就像被那些被炙烤的食物一样。
蝶言漂浮在空中,她圆月般的面孔被毁去一半,用最后一口气哀怨地指责乔陌:“阿陌,你为什么不来救我?我好痛,好痛……”
乔陌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到,蝶言的身影早已经被火吞噬,成为灰烬。
我好痛。
我好痛。
我好痛。
蝶言的声音不停地这个梦境里响起,如一阵飓风,死死地包裹在乔陌的四周。乔陌无力地跪在地上,用手砸向地面泄愤。她还是只能大哭一场,梦里梦外,除了大哭,她再无他法。
而此时,在水一方紧闭的大门打开,谢淑慎站在那里。她的身影不断变换,从垂髫幼童到及笄少女,最后定格在身着一袭嫁衣的时候。
她走到乔陌面前,伸出自己的手,脸上带着如春日般温暖的笑容,温柔地说道:“苏玄妙,快点好起来。”
无可奈何
乔陌醒来,是在第五日。
不同于之前她半昏迷的状况,这次是完完全全清醒过来。阿九小心地将乔陌扶起。她面色苍白可怖,毫无血色可言,阿九触碰到她的后背时,都觉得自己在摸骨头架子。
从在水一方失火那日算起,乔陌已是五天没有进过食。然而也不知是哪来的气力,乔陌居然还紧紧闭口,是以阿九只能是灌药进去。常常是一碗药只能喂进去一半,阿九索性每次煎服两倍药量,不疑居一时之间被药物的气息笼罩。
“姑娘可算是醒了。”阿九扶着她坐起来,正正她的衣冠鬓发。乔陌尽量不借助外物,努力让自己坐直。阿九端来一杯清水递给她,乔陌结接过,小口抿着。
“我睡了几日?”她的声音没有想象中沙哑,只不过还是很虚弱。
“足足五天。”阿九掰着手指算到。
乔陌点点头,“这里是哪?”
“不疑居。”阿九见乔陌没有其他事情,便开口道:“姑娘若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去给姑娘煮些粥罢。”
乔陌点点头,末了又想起一件事:“梓暮和沁依在哪?”
阿九收回已经迈出去的一条腿:“都不在,不过倒是新来了位姑姑,姑娘要见吗?”
乔陌猜到是洛千帆,遂点点头,“劳烦了。”
赵天肃躺在蝶言在醉春风的房间里,目光空洞而呆滞。暖玉推门而入,见到陌生男子,心里自是警觉的。她一步步地靠近,倒觉得愈加眼熟了。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还是拔刀相向。
赵天肃费力聚焦目光,看着暖玉,声音嘶哑:“赵天肃。”暖玉想起来,四灵里面确有一个代号白虎的赵天肃。
她确认道:“青龙赵天肃?”
赵天肃眼中划过一丝可笑:“青龙是你,暖玉,我是白虎。”暖玉这才放下心来,坐在他旁边,“你怎么知道我是?”
“醉春风里面的人,我大多都认识。”赵天肃得解释点到即可,显然是不想过多交谈。
暖玉不管他言语中的不耐烦,依旧坐在他旁边。赵天肃不语,她也沉默,两人像是两座山一样。
“你是不是喜欢蝶言?”终究是暖玉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赵天肃听到蝶言的名字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而后才笑着点点头,“是啊。”他的笑容转瞬即逝,只存在于听见蝶言二字的那一瞬间。
两人之间又趋于沉默。
“她知道吗?”暖玉开始没话找话。
赵天肃沉吟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件事,以前我羞与人言,但是现在,我只希望她是知道的。”赵天肃语气平静,不断重复:“我希望她知道,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明白……”
“也许吧,”暖玉看着他的侧颜,继续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赵天肃沉默不语,像是陷入回忆。
“记不得了,或许很早就开始,也可能,是在她死的时候。”赵天肃摇摇头,“那年受封暗卫,我同乔陌比武争夺暗卫长一职,最终她赢了。我被她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是蝶言照顾我。”
“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赵天肃惭愧地笑着,“我只觉得那半个月很快乐,虽然伤口很多很痛,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有着无穷无尽的愉悦欢欣。”
虽然她上药时下手没个轻重,总是让他本来快愈合的伤口又有迸开之势;虽然她做出的东西很难吃,绿豆糕居然是咸的;虽然她连熬药都会熬糊……
但是赵天肃还是很开心。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暗卫里黑暗、如枯草般没有生机的日子逼得他难受,而蝶言,只是恰巧出现在他生活里。
如同一道朝日霞光,不偏不倚,直愣地照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