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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撂下刀便扬长而去。
年轻一辈的武人,就是要给师父挡刀挡枪,替师父出面打人也挨打的,受了这种伤只要及时去医院,也没什么大事儿。却不料这小子竟觉得去医院太不像男人,也不愿承认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找了老巷子里的赤脚大夫,给他糊了一层说不定加了黄豆粉白面粉的金疮药,又拿刀烫热了之后烤了一下伤口止血……
第二天这小子找他师父告状,他师父程安永还在跟栾老商议,到了当天晚上他就脸色惨白,满头虚汗说自己站不住了。送到医院没迎来天亮,就宣布人不行了。
本来大概是宋良阁上门赔礼道歉的事儿,一下子就闹大了。
程永安是栾老手下最年长的徒弟,跟栾老也最久。
程永安老婆早死膝下无子,最重视的,也就是这个徒弟。当儿子一样溺爱,一身刀法悉数传给他,生生把一个贫农孤儿,养成了一身臭脾气的纨绔大少爷。
那小子被不知道掺了什么的药粉弄死了,程永安也怒着去派人找过那赤脚郎中,只是那郎中跟打鸟似的一个月换三个地方,到处游逛,早搬走了。他只能迁怒在江水眠身上。
再加上宋良阁跟栾老的时间最早,年纪比程永安轻,可程永安还不得不叫他一声师兄。
程永安跟在栾老身边最久,从最早栾老在清末战乱后于京津落脚,到这一年南北会谈他随着南下,可谓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人。可宋良阁在天津的名声地位轻而易举的超过了他,甚至有不少人觉得相比于栾老的油滑得体,宋良阁才像个真正的沉默且不出世的武人,想要推介宋良阁做中华武士会的副会长。
这一下子因为一个徒弟傻逼兮兮毫无意义的死亡,更牵扯到程永安和宋良阁之间的问题了。程永安的提议,就是交出江水眠。
他倒是也没打算弄死江水眠,但是最起码要教训一番外加将她赶出天津去,狠狠挫伤宋良阁的脸面。
栾老试图劝架,但程永安对栾老心里已经有了怨怒——
就像栾老说过的那样,师徒像是一对永远不能把事情解释清楚的夫妻,因为有共生又提防的关系,任何的解释也难以听进去。程永安反而更加被激怒。
再加上江水眠弄死人的事情传开,一些本来就害怕她来踢馆或者被她踢馆过的武行更是群情激奋站在了程永安这一边。一个是要支持程永安教训江水眠,二是反对现在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的踢馆行为。
当年被没资源没地位的武人提出的这一条踢馆成名的活路,又在他们的惶恐之中被钉上了十字架。
栾老作保说要宋良阁自罚江水眠也没用了。让江水眠出头这事儿完全都是栾老自己计划的,他自己捅大的篓子,宋良阁和江水眠才懒得管。真要是闹大了,她就跟老宋一起回苏州就是,也不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混了!
栾老也有自己的办法。准确说是非常有用也非常常用的办法。
拖。
等。
等到群情激奋熄灭,等到事情不了了之。反正宋良阁也在天津扬名立足了,反正他在天津也掌握大片的势力,除了程永安这个忽然发起疯来的刺头,一切都跟他预想的没什么差别。
另一边江水眠也不太管外头,等过几个月头发养长了,她烫个卷去中学里上课,谁知道她是阿眠啊。这会子她不用去上班踢馆了,干脆出去溜达。她正结识了当时帮她运子弹箱的庞老二,用着可以毫无顾忌的少年打扮,在下九流走动的开心,一是有点本事,二是有点名气,认识了天津不少书画行的、戏班子的、码头开小船的等等。
她倒是也开始喜欢天津了。
武人本来就属于那些艰难生存的老百姓之中,一场武术强身救国运动把武行拔起来了,那些曾经在老京津人口里说的那些武人的精神,在如今的武行有点闻不到了,本味却还都留在了那些仍然底层的行当里。
走街串巷倒是开心,就是一点……不够安全。
或许说,江水眠、栾老和宋良阁都没有想到过程永安可能会私底下下黑手。
到江水眠坐黄包车回来的路上,车被堵在没有路灯的马路中央,月光之下,她下了车,让一群拿刀的武人围着,才忍不住叹气:“遇见群殴,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上一回,她让几个肥白的臭小子打的差点昏死过去,毫无抗争之力。这回遇上七八个持刀枪的彪形大汉,她毫无胜算,却有了反抗之力。就像是宋良阁教给她的武功之前说的话,以后再遇上这些不平之事,再被比自己强且多的人围困,一是要自保,二则是,好歹也要取几条人命下来。
江水眠见过卢嵇开枪杀人,见过宋良阁挥刀,但她还从来没杀过人。每次去比武的时候,刮破人家皮肉做个样子,她看着没怎么开刃的刀尖上沾一点血,都在平静外表下有几分心惊肉跳。
她有一身从杀人演化成竞技的本事,在几次刀尖差点挑开的脖子时,这门好手艺显现出了野兽似的本能。
她不得不说,那些武人打的很丑。当他们不练套路,专注杀人的时候,和天津黑道上掏出小匕首的混混没有什么两样。脚步乱了,眼神散了,面上表情控制不住,用起来呐喊着,口水都能喷出来。他们也可能没杀过人,做事做的如此狼狈。
她也没有平日里比武时候的傲气风光,左闪右躲,为了活命,在地上滚过去也无所谓,没有任何一个动作招式是让她满意的。可就算这样,她也比他们强上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