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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始末原是这样……唐挽恍然:“是送来了苏州府……”
白圭点了点头,道:“皇帝能容忍贪腐,却绝对不会容忍僭越。”
唐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么多的血汗钱,朝廷的正气,百姓的希望,竟然比不上四两茶叶?”
“其实在皇帝看来,李义是个好官。在他治下,苏州繁华富庶,百姓安居乐业,每年上缴国库的税银能养活整个甘肃的人口。”白圭似有无限耐心,非要给这实心眼的后生讲个明白,“满朝文武都知道李义贪污。贪了,又能贪多少?皇帝在乎的是安定,是不生是非。”
“那百姓呢?”唐挽嘶哑着声音问道。
“百姓?”白圭双眼浑浊,苦涩一笑,道,“百姓就是用来受苦的。皇帝顾得上,就顾一顾;顾不上,就苦一苦。你看千载历史更迭,哪一个王朝未曾让百姓受苦?皇帝要的是安稳。只要官员能安稳一方,那就是好官。”
原来竟是这样。唐挽一直以为皇帝不过是昏庸了一些,不务政事了一些,不过是被奸臣蒙蔽了视听。只要有朝一日除掉奸佞,就可以肃清贪腐,寰宇清明。就好像正义战胜邪恶,清官斗倒贪官,不论过程中有多少曲折,这该是亘古不变的结局。
可其实并非如此。唐挽仿佛泄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在那儿,像个失去生气的布偶。原来她从未了解过自己身处的世界。她所笃信的一切,在这庞大而森然的朝廷面前,不过痴人说梦。
“李义一个知府而已,皇帝要杀就杀,何必要派冯楠来?”唐挽无力地问道。
这也是白圭最不愿触及的话题。可白圭知道,今日如果不说清楚,恐怕唐挽心中还会存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李义是闫党的要员。这些年闫党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皇帝也要顾及闫首辅。”
所以,冯楠不过是皇帝投鼠忌器下的试探。冯楠的那封密折本就是给闫首辅看的。闫首辅要表忠心,自当献出李义;事成之后,皇帝要顾全闫首辅的颜面,自会杀冯楠。
唐挽的眼中,一丝光亮也无。人世间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信仰的坍塌。原来最至高无上的皇帝,才是最无情无义的人!
“冯楠会怎样?”唐挽此时已再没有别的念想,冯楠的周全是她唯一的挂念。
“有了你今日的证词,我会保你们二人安然无恙。”白圭沉声道,“我会安排冯楠离开京城。你也是,短期内都不要回京。内阁中两股势力正在角力,太过凶险。”
两股势力……唐挽只知道内阁被闫党把持,难道还有人能与之抗衡?那该是怎样的一股力量?
第38章
然而身在官场, 有些话能问, 有些却不能。
“大人回护之恩,晚生没齿难忘。”唐挽起身下拜, 行子侄礼。
白圭看着她, 心生动容,忙伸手搀扶。唐挽抬起头,正对上白圭探寻的目光。
昨天夜间,唐挽的家奴乔叔亲自押着那三千两白银来见他。彼时白圭已经知道, 这个后生与赵谡一定有些渊源。
若不是赵谡真心看重的人,是不会派心腹乔安跟在身边侍奉的。
可她与赵谡到底是什么关系?
“大人, ”唐挽低声唤道, “可认识我的老师?”
“赵谡是你的老师?”白圭有些不可置信。赵谡其人狂傲非常,眼高于顶, 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这个弟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是, ”唐挽答道,“唐奉辕是我的父亲。”
白圭瞪大了眼睛:“可唐奉辕生的是个女儿啊!你……”白圭怔了怔,再看唐挽,眉如远山,眼含秋水,秀气灵动, 不就是个女儿么!
白圭又急又痛, 呼道:“哎呀!孩子啊, 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啊!”
明明是个柔弱女儿, 却要承受这些风刀霜剑。白圭心疼不已, 直怪自己没有早一些知道,让她少受一些苦。
怪不得这些年遍寻四海也不得踪迹,原来是被赵谡收于羽下,假扮了男儿身。
今日看来,以唐挽的才学品貌,也当真不让须眉。
唐挽急切地握着他的手臂,问道:“大人,您可知道至和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和元年……
白圭深深叹了口气,道:“那年我奉旨出使高丽,不在京城,并不知道各种细节。这些年我时常在想,若我当时能留下,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唐挽整个人灰败下来。李义已死,白圭也不知情。当年的事,难道真就这样掩埋于黄土中了么?
白圭忽然问道:“孩子,你的身份,可曾告诉过别人?”
唐挽道:“只有蔺先生知道。”
“他不妨事。”白圭松了口气,复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切莫再让任何人知晓,即便是你父亲的旧识。尤其要小心闫炳章和徐阶。”
次辅徐公?在唐挽的印象中,他不过是个不问政事的老翁,为何会让白圭特别提及?心思一转,唐挽问道:“莫非与闫首辅相争之人,就是徐公?”
“冯楠拿到的那个扳指,或许与徐阶有关。” 白圭蹙眉,沉声道,“记住,羽翼未丰之前,千万要远离是非。关心,要装作不关心;知道,要假装不知道;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宁可不听、不说、不做。”
白圭在督察院待了一辈子,见过人性中最肮脏龌龊的一面,而官场里的人性,只会更肮脏,更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