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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连瞄都不瞄他一眼,扶了鬓角的桃花,一径往里去了。闲汉讨了个无趣,却也不恼,在她身后嘎嘎乱笑:“若是褚掌柜的嫌长夜冷清,咱去替你暖床怎么样?还不要你倒贴银钱。”
青叶回身,冷冷瞥他一眼,朱唇轻启,向他说道:“滚你娘的,死一边去。”
闲汉又嘎嘎笑着走了。
卢秀才果然在,他老娘也在,他娘子也在。卢秀才母子忙着和面做糕,招呼客人,他娘子端坐在柜台里头。青叶入内,挑了个稍微干净些的桌子坐下,也不说话。卢秀才的老娘便问:“今儿也是黄米糕二斤?”
青叶偷眼去看卢秀才,默默地点了点头。卢秀才已四十出头,眼看此生中举无望,只能被他老娘逼着在铺子里搭个手,做个活,他偏还要搭着读书人的架子,即便做活,也还要一身酸腐读书人的打扮,面上满是怀才不遇的落魄相,为着做活方便,一身半旧的长袍被掖进裤腰,原本一双读书人的手上沾了许多面糊。青叶无滋无味地拈了一块糕送入嘴里慢慢地吃,一双眼痴痴地盯着卢秀才看。
卢娘子心里又生气又无奈又好笑,却也不说什么。虽然这七里塘镇的人都知道镇东的青叶暗恋镇西的她家秀才相公,且她自家也并不顾忌旁人说闲话,只管风雨无阻地跑到米糕铺子里来痴痴迷迷地看她家相公,然而暗恋了这几年,却又一句话都不同她家相公说,只管借买糕吃糕之际,一眼一眼地偷看她家相公的脸。托她的福,自家的黄米糕倒不怕没有销路。
卢秀才虽然见惯了青叶含情脉脉又痴痴傻傻看着自己的模样,但当着自家娘子的面,还是浑身不自在,面上红了几回,心里微微有些得意,趁他老娘不留意,悄悄地将长袍的下摆从裤腰里扯了出来。青叶将卢秀才的那张老脸与身姿看了个够,这才将剩下的糕包好,付了银钱,慢慢地出了铺子。
卢秀才的老娘殷勤地将青叶送到门口,又亲亲热热地说道:“褚掌柜的,明儿再来啊。”
青叶娇娇羞羞地点了点头,拎了黄米糕自去了。
卢秀才的老娘招呼完青叶,转头看见柜台后的自家媳妇,讪讪笑道:“媳妇儿,莫要怪你老娘,毕竟世道不好,生意不好做,像她这般傻的客人天下再难找到第二个。”
卢娘子了然地点了点头。
青叶既看到了卢秀才,心中的郁结之气稍稍消散了些,才晃到镇东头,便见对门古玩店门口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吵闹,围了一圈闲人围观看热闹。那两个吵闹的人一个是古玩店的高掌柜,一个是衣着破烂身形矮小的倭人。吵闹的两个人都听不懂彼此的话,只能鸡同鸭讲,连比带划,倭人叽里呱啦说着话,手已摸到了腰间佩的刀把上了。高掌柜的也不是吃素的,一扬手,身后已气势汹汹地站出了他的大小两个老婆及一个年老伙计。
青叶早已看够了对门古玩店的热闹,见状不由得皱眉,才要悄悄闪入自家门内,却已被围观的闲人看见,那闲人急急叫喊:“褚掌柜的!快来帮忙看看这倭人说了什么!”
青叶躲不开,只得慢慢上前。倭人对她打量了几眼,见她清清爽爽的一身打扮,也不像是古玩店一伙的,心中便生了几分好感,于是止了吵骂,向她说道:“我昨日在他家买了一个玉挂坠,他要了我二十两银子,谁料今日拿去给人一看,分明是次等货,连一两银子也不值的!”言罢,果真从怀中摸了一个玉坠出来给青叶及围观众人看。
青叶也不大懂这些,然而这高家古玩店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却是出了名的,这七里塘镇上的人从来不光顾他家,因此他家也只能骗骗过路客商及没见过世面的倭人。
高掌柜虽听不懂倭人的话,却也知道那倭人说的必是他的坏话,便向青叶道:“你同他说:若是他再在我门前撒泼,我定要打他个满地找牙!一个倭奴而已,惹恼了我姓高的,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围观众人只管七嘴八舌地问青叶:“这倭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青叶便耐着性子做了这译官,向众人道:“他说他买了这玉坠是回家送给他意中人的。他意中人的爹娘嫌他家贫,不愿将女儿嫁与他,他为有一日能娶到心爱的姑娘,便发愤图强,远离家乡,万里迢迢地从倭国坐了船到咱们七里塘镇,来时还有好几回遇着风暴,险些儿掉到海里喂了王八——”
倭人又道:“姑娘,你替我同他说,若是今日不退还我银两,我今日便不走了,叫他生意也做不成!这老杀才欺人太甚!”
青叶又译道:“他在咱们七里塘镇做了半年的苦工,日夜做活,累出一身伤病才攒下这三五十两银子,原本打算这两日回家乡去求亲的,心里又想着买一样礼物回去送给意中人,便一咬牙,花了大半积蓄买下这个玉坠,谁料……”
围观众人顿时唏嘘不已,有几个心软的已悄悄举了袖子拭泪,其余的则满脸鄙夷地看向高掌柜那一伙人。高掌柜的两个老婆原本来一脸杀气地为自家男人壮胆架势,此时再见那倭人一身破旧衣裳,满面焦急气恼之状,便也心软的不像话,口中齐齐叹息。
倭人见众人眼含同情看向自己,心中得意,便问:“姑娘,这老杀才怎么说?”
青叶还未及答话。高掌柜口中干笑两声,已上前挽住倭人的手臂,道:“兄弟,你真是世间少见的痴情男儿,走!先到咱家吃顿饭再说,玉坠的事,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