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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老娘喉咙里格隆格隆响了好几声, 连连吐了几口浊气,猛地站起来把那巴掌宽的两只扁平匣子一古脑儿揣进了怀里,连话也没顾上说一句,像风一样利落地急急往后院去了,那腿脚利落得根本看不出来是上了岁数的老妇。
大老爷傅满庄面上就有些讪讪,忙招呼伙计下去吃酒用饭。片刻工夫,先前还热闹的大厅里,就只剩下大太太吕氏和身边的奶娘干瞪眼地坐着。奶娘知道吕氏的脾气,知道此时这自小带大的姑娘心里头只怕是要气炸了。心里暗暗叫苦,却只得伸手拉了拉吕氏小声劝道:“大太太,莫在这里生气,先回屋子里再说!”
吕氏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内室,倒在褥子上扯了帕子就哭了起来。
老宅的屋子格局建得浅,吕氏不敢哭出声只抽噎得浑身发抖。奶娘忙关了门,回头搂了人在怀里道:“我的好太太,明明知道老太太就是这样一副见钱眼开的德行,每回二老爷送节礼过来时,你还巴巴地呆在一边看,看了不说偏还自己怄气,要是让大老爷看见了,我看你怎么说?”
吕氏一扭身坐起来怒道:“我堂堂秀才家的女儿,嫁进他们这一穷二白的傅家,给他们做牛做马十来年,又生了两儿一女,难不成我发顿脾气还要看他的脸色不成?”
奶娘骇得连忙捂住吕氏的嘴,拍着大腿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也知道十来年了,这傅家眼看就要兴旺起来了。不说二老爷的生意越发红火,就是大老爷来年真的中了进士,你就是响当当的诰命夫人了。你娘家除了个后娘生的继弟老早就没人了,你靠的终究还是傅家!”
吕氏抿了嘴强辩道:“都考了两回了,这回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那二老爷生意再红火,我又沾不了光?“语气虽然硬,但熟知她脾气的奶娘知道这股子气性已然消了不少。
奶娘慈爱地为她理了头发,“前两回都是大老爷水土不服,一进京就病了,这肚子里有再好的学问也写不出来。这回老太太自个都发话了,让大老爷早早地就进京,你就擎等着当进士夫人吧!”
吕氏脸上渐渐放了光,有些矜持地坐直身子笑道:“我在傅家辛劳这么多年,不就是还有这么一点想头吗?要不然我何不学了二弟妹跟着二老爷在外面逍遥自在,也用不着日日在那老太婆面前立规矩!你看她那德性,见着那些金的银的黄的白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立马就要收在自己的床底下才踏实。”
奶娘一看她又钻了牛角尖,心里头想你刚才见了不也一样挪不动脚丫子了吗?一时不敢深劝,只得委婉地说:“这些年家里的大半开销都是二老爷负担的,连家里前几年陆续置办的百亩上等田产也是用了二老爷拿回来的银子,要是大老爷听见你这样说二老爷二太太的不是,可不好呢!”
吕氏烦躁地说道:“等我们老爷中了进士做了官,全还了他就是,用得着你日日在我面前念叨他家的恩德吗?”
奶娘心里想,这都十来年了那大老爷不是还没有中进士吗?现在你吃人家的穿人家的拿人家的,还说人家的不是,诋毁人家的老娘,是人都得不乐意。这自小奶大的姑娘,千好万好就是心眼只得针尖大小。想来一下,只得暗暗叹口气低声道:“二老爷每回送回来的东西都让老太太看得死紧,她也是怕你们年轻胡乱花用了,存在那里将来还不是大房的!要知道,到现在为止你那好弟妹身下都还没有儿子傍身呢!”
这话就直直说到了吕氏生平最得意之处。
自嫁进傅家第二年,吕氏先是一举得男得了大儿子念祖,元和七年和那宋氏前后脚生了女儿兰香,徽正元年又生了次子念宗。现在大儿子已经准备下场考秀才了,幼子也是虎头虎脑地招人疼得很。而那宋氏膝下还是只得一个女儿,即便是富贵些又如何,命不好没儿子就一切都是空谈。
奶娘知道这话真正瘙到了吕氏的痒处,连忙说出了心里一直琢磨已久的事情,“我的好太太,你想过没有,那宋氏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儿,现下年岁越发大了,以后可见是生不出儿子的了。二老爷又看重她,想是不会再纳妾的。那广州城那头那么大的一笔家私,日后会留给谁呢?”
吕氏一愣,慢慢地寻思起来。是啊,二老爷没有子嗣,为了传承即便他自己再不愿意,傅老太太都会死活闹着让他寻个嗣子以供身后香火,而这血脉最亲近的就是自家的两个儿子了。
吕氏心中一动,就听奶娘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那大儿子去年帮大老爷送信给二老爷,特地跑了一道广州城。回来跟我说那宅子那个气派啊,二太太头上戴的金身上穿的银,即便是咱们青州县太爷家里的夫人小姐都比不上。那个二老爷家的姑娘珍哥小小年纪不过是过个生辰,就戴了一副小指粗细的赤金八宝璎珞项圈,也不怕招贼惦记。“
吕氏听得心头一阵火烫热络,“难怪往老宅这边都送了那么多的珍珠和宝石,想是他家真的发了大财了。如若我儿子做了他的嗣子,那这份家财不就是我自家的吗?”
奶娘见她终于明白了事情的轻重缓急,欣慰地言道:“太太只要想好到底让哪个哥儿去做二老爷的嗣子,再等大老爷做了官,那时你要权有权要财有财。整个青州城里,即便老太太也没有你这份风光!”
一席话说得吕氏心花怒放,不由憧憬起百年之后自己的画像被恭敬地奉在祠堂里,青州傅氏长房二房里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子子孙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