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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脸上的泪水似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崔氏老家主临终前要见我父亲,他听闻消息后披星戴月带我们母女回了彰德。谁知老家主根本不承认我母亲的正妻身份,我父亲母亲又急又气加上旅途劳累竟然双双一病不起。那族人当中唯有二叔崔勋二婶方氏体贴周到,时时延医问药不说,还让我跟着他家的女儿一同读书玩耍。”
“母亲终究没熬过去,我父亲为给我找条活路,当着族人的面自请出族。那时我还不懂是为什么,直到无意间得知我的好二婶方夫人悄悄令仆妇在我父亲的药材里减去一味极重要之物,才使得我父缠绵病榻许久后亡故。我端着药渣去找老家主,却是人言力微没人相信。但自那之后,因有老家主的吩咐,倒是无人敢当面苛责于我。”
“我继续留在崔家的女学读书,那时我就发现我读书极快,一本书不过半天就可倒背如流。小孩子不懂收敛,很快引来崔氏姐妹的嫉恨,时时给我使些小绊子。我帮那些家世显贵的同窗做课业抄笔记,用以挣一两分散碎银子。想来有这方面的天赋又肯钻研,无师自通地就练就了仿制的手段。”
“十三岁时,我写的字画的画连那些同窗本人都分辩不出,这其间自然也为崔氏姐妹捉过刀的。就这样在崔家呆了三年,有一个平日里交好的老嬷嬷悄悄告诉我方夫人准备操纵我的婚事,要将我许配给一个老鳏夫当填房。我立时就拿出存了很久的银子偷跑出来,结果被人诓骗得一分不剩。即将步入绝境时看见王府里在采买下人,就编了套说词蒙混过关。”
崔婕妤双膝伏地连连哀戚,“在潜邸时主子和善从来不任意打骂,我以为掉进了福窝子里,是老天爷对我前半辈子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补偿。圣人就像天上的神一般,让我贴身服侍,还要教我读书写字,这份恩情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一分。”
女人哭得满脸泪水,哭得狠了就一声接一声的抽泣,让人听了不由心生爱怜,“所以我怕漏了往日的底子,从那之后连笔都不敢拿,就是怕让人察觉后连乞求的余地都没有!我真真以为从此可以岁月安好,直到在宫里的簪花宴上第一次看见崔玉华,我们都吓得呆在当场。”
春日和暖,才换了鲜亮新裙的宫人往来穿梭。没有人注意到彰德崔氏玉华和延禧宫的崔婕妤对视一眼后又各自挪开,那一刻的交锋包含了无数诡谲和隐密,以致两人身边侍候的人都一无所觉。
回忆起了往事,崔婕妤又膝行了一步小心地靠在皇帝的脚边,睁着红肿的眼睛轻声道:“当年的情形圣人大概还记得,崔玉华因为生得好文采又出众,被太子殿下一眼瞧中。她贵为准太子妃,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我根本不敢跟她硬碰硬。她怕我报复她父母为夺家主之位干的好事,我怕她揭穿我的真实身份,就约好我们从未相识。”
说到恨处崔婕妤不禁咬牙切齿,秀美的面目竟然显得些许狰狞,猛地抬头喊道:“在宫里头嫔妾兴许不是最良善的,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害人。及至后来崔莲房以太子妃嫡妹的身份进出内宫,竟然以往日之事要挟,要我伪造太子的笔墨好去构陷郑璃不守妇道,这过去种种嫔妾都是被逼无奈啊!”
356.第三五六章 锉骨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暗, 猗兰殿里却没人敢进来掌灯。
浅碧色绣了折枝海棠纹的宫裙迤逦在地毯上,漾起湖水一样瑟瑟的波纹。崔婕妤素白着一张脸道:“嫔妾真的被逼无奈呀, 若是崔莲房将我的出身说出来,圣人还会这般看重于我吗?以崔氏姐妹的心性,她们不找我也会找别人仿造。既然这样, 我又有什么大错?”
女人滚烫的眼泪正正砸在手心上, 一只素手小心地搁在皇帝的膝盖上,显得无助和温顺,还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弱不胜衣。皇帝似乎有些动容, 他缓缓坐直身子,就清楚地看见女人衣袖下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
皇帝徐徐抬起眼睛便有些刺红, “被逼无奈就要了活生生的两条人命?被逼无奈就让朕和皇后承受丧子之痛?被逼无奈就可以隐情不报助纣为虐?好一个被逼无奈,就意图洗脱自己身上的罪业吗!”
皇帝似乎是怒急而笑,平日里一贯温和不动声色的脸上尽是阴沉桀骜,“应昀从小就文章诗赋信手拈来,朕还觉得这孩子天纵其材,现在想来这背后少不得有你这位才女母亲的谆谆教诲。可叹当年在潜邸书房里朕就是睁眼瞎子, 不忍良才美玉被埋没好心教你习字, 你是百般推就誓死不学, 朕那时还觉得你禀性忠厚迂腐得可爱!”
崔婕妤想起往日这人的爱重, 还有无微不至的呵护, 心里也有些惆然, “就是因为这件事害得太子薨逝, 嫔妾时时惶恐不安, 这么多年一直时时惦念。每年的清明寒食二祭都要悄悄地为太子念经超度,还时时告诫昀儿要退要让,没想到……”
皇帝忽然双手相击鼓起掌来,慨叹道:“当年太子秉性文弱行事优柔寡断,朕在废不废太子上的确犹豫。也的确喜欢秦王的武勇,却没想到这份踌躇竟然让有心人窥见。当崔莲房把这几封盖了太子钤印的空白信笺给你时,野心助涨之下的你只怕是你如获至宝吧!”
“若照崔莲房的要求,写些儿女情长之事尽够,你偏要多此一举地添上一句,你我之子日后必是天命所授至贵之人,就是这一句话朕对这些信件是一个字都不相信。郑璃性情刚烈为自证清白而死,这个消息也是你派人传给崔玉华的吧。这个女人又愚顿耳根子又软,果不其然青红不分地与太子当堂大吵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