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页
何杏珍家却是新晋的官宦人家,父亲品级不算高却在户部,是个肥缺,兄长也有功名,更兼有个虽出身商户却极通人情世故、擅长挣钱的母亲,和同僚交往很是有银钱打点,得到上司好评,前途一片大好,只是偶尔会被诟病是暴发户,有钱却缺乏底蕴。
同在朝中做官,又是左邻右里,两户人家明面上关系和睦,但私心里仍隐约有些看不起对方。叶赫那拉家觉得何家是暴发的泥腿子,何家觉得叶赫那拉家是打肿脸硬撑的空架子,从官场到生活,他们外表一团和气,内里经常暗暗较劲。今天叶赫那拉家请大家听昆曲,明儿何家就请大家看京剧,今天何家做了两身冬衣,明儿叶赫那拉家就要做三身冬衣,若叶赫那拉家为母亲贺寿打了二两重的事事如意簪,待何家为母亲贺寿就打了三两重镶珍珠的福如东海簪,所以当何家为六岁的杏珍请了西席,说是女子好好教导方有前途时,叶赫那拉家果断为杏贞请了两个西席——她家女儿是满族姑奶奶,必须更有前途!
两个女孩的攀比,也由此展开。
比长相,比打扮,比伶俐,林林总总算下来,大伙儿都公认杏珍比杏贞强一些,叶赫那拉家母亲坚信是因为何家比较有钱,给女儿奢侈打扮,大洒银子收拢人心,而且请的西席是大儒,所以社论才偏向何家女儿。她虽明面上不说,但心里暗暗含恨,为此对自家女儿的教养更加严厉,永远板着脸,对其进行鞭策教育,令其向上。
听何家下人传,若杏贞稍微有些偏错,就会被骂,“连这点数都算不会?我怎么生了你这种蠢女儿?!”又或者是哭诉,“额娘为你节衣缩食,为家庭生计累出一身病,好不容易得来的狐狸皮子都紧着先给你做衣服,简直连心肝肺都掏给你了,你居然念书还偷懒?你对得起额娘吃的苦吗?”“你必须出人头地,额娘以后都靠你了啊。”
棍棒底下出孝子,为了家人的期待,杏贞很努力地念书、学习,尽可能一举一动都要讨人欢喜,可是私下里她从来不笑,小小年纪言谈举止就成熟得像个大人。左邻右里,又是官场同僚,为了面上情谊,两家女孩时常来往,杏珍不能理解为何杏贞要处处观颜察色讨人欢喜,她坐在席间,不耐烦大人的闲话,扭得像个猴儿般,一味娇憨,笑意盈盈地扭着杏贞袖子道:“今天春色正好,院里的桃花都开了,姐姐陪我去放风筝玩好吗?”
杏贞规规矩矩坐在席间,闻言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额娘。
“真是有规矩的孩子,”何氏忍不住夸,“小小年纪就有大家风范,哪像我家的孩子坐不住?”杏珍闻言,朝自家母亲吐了吐舌头,童真无忌,逗得大家呵呵笑,接着一块儿夸杏贞的规矩好,有教养。
“别夸她了,夸两句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未料,叶赫那拉家笑了笑,随即开口谦虚道,“别看她在外还算学得老实规矩,在家却是个傻货,也不会说话讨人欢喜,念书也差,枉费两个西席天天教导,真是让人没办法。”
杏珍惊讶地看了眼旁边,却见杏贞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紧紧咬着唇,低头不语。
气氛稍稍冷了片刻,何氏急忙打岔:“孩子总是天真浪漫的,要好好教导,我家杏珍前些天和她爹学着做了个蝴蝶风筝,做得还算像模像样的,总想着玩,恰好今天有风,天气也暖和,你也别让孩子傻坐着陪咱们说陈芝麻烂豆子的事了,让她们一块儿去院子里放风筝吧。”
“才不是像模像样,”杏珍挺起小胸脯,骄傲地说,“我风筝做得可好了,我爹还夸我手巧!”
“是是是,我家闺女最手巧,”何氏附和,“顶多就是蝴蝶上画的花儿歪了点。”
杏珍佯怒:“娘故意埋汰我。”
母女笑成一团,天伦人家。
【贰】
春日风好,杏香拂面。
杏贞在家也偷偷玩过风筝,虽被母亲说是不务正业,很是鄙夷,也不能制止小女孩对有趣事物的向往,所以她对杏珍亲手制作、受到大家夸奖的风筝极好奇,只觉得大概是她天纵英才、做得非常成功的作品,心里有些嫉妒。待看见了杏珍引以为傲的蝴蝶风筝,不免大为失望,这个形状有些扭曲的风筝上竟有弄破后用纸重新糊上的痕迹,大红的画面上用洒金画着梅花,华贵有余,格调却完全不相配,其中一朵花漏了花蕊,两朵花歪了花瓣,整个画面都歪歪斜斜,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笑点太多,杏贞眉头拧成八字,都不知该从哪里笑话起了。
倒是杏珍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地带着丫鬟们一起放。
扭曲的风筝果然飞不起……
杏珍有些尴尬,杏贞摇头走来,笑着替她拾起风筝,将歪了的骨架扭了几扭,又问丫鬟要来剪子,剪去几处累赘的装饰,然后再次放起。恰逢一阵好风,在期许的目光中,原本摇摇晃晃的风筝竟平稳地徐徐升起,乘着暖暖轻风,映着耀眼日头,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在杏珍崇拜的目光中,杏贞说:“你做的不是风筝,只能叫纸鸢,古书有云,风筝要用竹笛为首,在风中发出鸣叫,你这只纸鸢只重形不重骨,算是瞎做了,白糟蹋了这些好纸,倒不如直接去买匠人做的,你娘倒是不计较你玩乐……”
“匠人做的哪有自己做的好玩,玩乐什么,我娘说小女孩就是玩的时候,只要心里不学歪,其他任我高兴就好,”杏珍对这个心灵手巧的姐姐是打心眼喜欢,她兴高采烈地夸,“姐姐的手真巧,你在家做过风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