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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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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昶面色平平,只淡然颔首:贵使远来辛苦,请先至四夷馆歇息,晚间朕备了大宴,届时再请诸位入宫。
    他说着转向另一边,又道:张先生,接待崇使之事便由你权领着,万万不可怠慢。
    言罢,便径自起了身,转而向后堂走。
    这出来还未及片刻,只说了两句场面话,瞧着自己点头呵腰便要走?
    狄锵唇角一抽,凛着鹰隼般的目光朗声道:陛下且慢,本王此行有一件重要国事要通告,事关重大,还请陛下赐准,另择一处僻静所在,容本王细说。
    高昶竟不瞧他,仍旧对着张言道:既如此,便请张先生代闻,稍时再报与朕知。
    正要转向屏风后,就听狄锵冷然道:此事缘起云和公主,更关乎崇夏两国邦jiāo,陛下若觉没什么要紧,本王便在此当众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可。
    景阳宫,寝殿。
    高暧一身素白的中衣跪在香案前,双手合十,闭目念诵着经文。
    铜炉内三炷香将要燃尽,烟雾缭绕,蒸氲开来,向四处飘散,颇有些刺鼻炝眼。
    两个宫人掩着口鼻皱眉站在一旁,却仍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像只要一眨眼,这人便会突然跑掉似的。
    有了身孕之后,她每日不自禁地便要在菩萨面前多祝祷几次,若是少了,就怎么也安不下心来。
    想着心诚所致,金石为开。
    此生不再奢求与他相见,只要这腹中的孩儿能平安出生,平安长大,也余愿足矣。
    想着,念着,拜得也愈加虔诚,所以心神早已入定,丝毫没被前苑方才隆隆的鼓乐之声所扰。
    身后脚步声起,一名宫人走近低声问:公主,时辰到了,今日可还去园中么?
    高暧像是充耳不闻,待口中那一段经文诵完之后,才缓缓睁眼道:还是去走走吧。
    言罢起身,到妆台前梳头穿了衣裳,由那几个宫人陪着向外走。
    表面是伴驾,暗地里却是监视,无论走到哪里,做什么,都是如此。
    这两个月来她早已习惯,渐渐连话也少了,有时一天也说不上两句。
    原先翠儿在身边,总觉她叽叽喳喳甚是吵闹,现在却是想念得厉害,也不知那丫头如今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徒自叹息,也毫无办法。
    到外面上了小轿,从正门出来绕过宫巷,不片刻便到了御花园。
    下了轿子,仍由那几个宫人陪侍着,然后入内步行。
    午后日头正高,和着那浓郁的chūn意,愈发得暖人。
    尤其那一片樱花林,粉白相映,正开得烂漫无比,宛如去岁时节。
    那会子她刚回宫,懵懵懂懂,瞧着什么都新鲜,走到哪里都战战兢兢,初入此园,见那微风拂过,满树粉白零落,自也是心旷神怡。
    时隔这么久,当初所见的许多都渐渐淡了,唯有这一片如霜似雪的美景记忆犹新。
    只影双人,踏着积瓣如毯的步道并肩而行,闲看飘雪纷飞,那是何等的抒怀。
    想着想着,目光所聚之处似又瞧见那霜白色的身影临风而立,言笑如谑
    她恍如真见了,怔怔望着,不自禁地顿住了步子,直到身边宫人叫了,才回过神来,叹口气继续朝前走。
    沿着卵石铺就的鱼鳞小道又走了一段,前面已近液池,遥遥地便望见那临水的亭榭内有个熟悉的人影。
    高暧眉间一颦,停住脚不假思索地转身便往回走,没曾想那几个宫人竟不让开,反而定在那里,挡住了来路。
    你们你们做什么?她立时紧张起来。
    公主莫怕,太后娘娘有请,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几个宫人面露得色,上前左右将她架住。
    不,我不见,我谁也不想见,你们放手!她拖着脚向下坠,死活不肯答应。
    那几人哪管得许多,不容分说便架着她半拖半拽地向前走,须臾便到了亭榭内。
    顾太后正端着茶水倚在美人靠上,几名内侍宫人在旁伺候着。
    见这阵势,那两道柳眉登时一立,沉脸怒道:怎么这样将人带来?哀家如何吩咐的?还不撒手!
    那几名宫人下了一跳,慌忙松开高暧,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连声叫着恕罪。
    高暧微感诧异,就听顾太后怒不可遏地又道:今日若不教训你们,说不得下次仍不长心,来啊,给哀家掌嘴!
    两名内侍应了声,上前撸了袖子便打,立时又是一阵哭叫求饶。
    这下倒像是动了真怒,不似在作伪。
    高暧愈发觉得奇怪了,顾太后早前便恨极了自己,如今却等着要见她,还出手惩戒这几个对己不恭的奴婢,这却是什么意思?
    堪堪打了好一阵子,那几名宫人已是满面青肿,口鼻溢血。
    顾太后方才脸色稍缓,挥袖道:罢了,把她们送去浣衣局,另替几个晓事的过去。
    两个内侍领命,当即将几人拖了下去,哭求声远远地拖了好久才止歇。
    高暧抬眼看看,却见顾太后也正上下打量着自己,那目光落在肚腹间,渐渐露出欢容,招手道:来,到哀家这边来坐。
    这番qíng态叫人心头愈发不安。
    高暧不知她为何不咎前事,竟换了这副好脸色,仿佛忘记一切,换了个人似的,心中戒备,立在那里没动。
    顾太后竟也不以为忤,又叫:还站着做什么,叫你过来坐呢。言罢,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两个宫人会意,上前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在顾太后身边坐了。
    高暧不愿与她贴近,正要向后挪,她却又向近处靠了靠,抬手便抚在了她已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上,随即点头道:嗯,还好,是有三个月了吧?和哀家那时差不多。
    原来她已知道自己怀了孩儿,莫非又要打什么主意?
    高暧心头砰跳起来,不自禁地向后挪了挪,可瞧她那副喜不自禁的样子,却又不像是要使坏,一时间倒糊涂了。
    顾太后却只道触了她的痛处,便收了手,抬头温言道:你莫怕,但凡女子怀孕孩儿,便总有些不适之处,待得再过些时日便好了。
    她顿了顿,又续道:如今你怀着皇孙,之前那些事,哀家便既往不咎,你也不用再放在心上,好生安胎颐养,莫要动气,若是十月生产,诞育龙种,便算你大功一件,哀家做主,虽不能晋了正宫,将来定也给你个名分,你可仔细,莫叫哀家失望。
    第126章 蔓芳芩
    压根儿不待人细想,这话竟已挑明了。
    高暧张口结舌,此时方知她是先入为主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早便从了高昶,有了他的孩儿,现下皇嗣延续有望,大夏江山社稷后继有人,冲着这个,所以才忽然和善起来,换了一张好脸色。
    顾太后见她仍不应声,脸上也是一副惶然暗惊的样子,只道她心中惧怕,仍是不信,又道:你不用起疑,哀家向来说一不二,讲明了既往不咎,便不会再提前事,你只管放心好了。
    高暧此时也瞧出这不是在作伪,如此yīn差阳错,也算可笑之极。
    可她半点也笑不出来,心中七上八下,愈加的忐忑起来。
    这太后娘娘目下还不知实qíng,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回头问起高昶来,若他憋不住胸中怨气说出来,那
    一念及此,高暧登时背寒股栗,双手不自禁地抚在腹间,脑中也纷乱起来。
    回神想想,高昶曾说任由她将孩子生下来,不再理会,许是不会轻易说的,可她心里委实不愿腹中的孩儿像自己一样身世不明,将来长大成人才知晓真相,苦痛终生,烦恼日甚一日。
    可若不这样,又能有什么办法?
    高昶那头她管不得,如今也唯有顺着太后的意思将错就错,否则连眼下这一关也过不去了。
    她不愿抬头,当下垂眼应了一声:多谢太后娘娘。
    顾太后见她终于开了口,面色便缓了下来,点头微微一笑:你若是为皇家立了大功,哀家自会另眼相看你,还谢个什么?罢了,你也不须这般生分,仍叫母后便是了。
    她却不愿再这般叫,只是低声应着,不叫她生疑。
    顾太后也没着意,拉着她问东问西,话头绕来绕去全是如何养胎护胎,以及日常饮食起居,事无巨细,全不放过,不时叮嘱几句。
    高暧却是如坐针毡。
    堪堪说了大半个时辰,顾太后似也觉得差不多了,便最后嘱咐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切记就算没胃口,念着腹中的孩儿也要多吃些,另外莫要惫懒,日间多出来走走,见见日头,哀家以后也常来,你便到这里多与哀家瞧瞧,知道么?
    言罢,便叫随身奴婢送她回去。
    高暧勉qiáng行了礼,由两个宫人扶着离了亭榭,沿路出园,仍乘轿子径回景阳宫。
    刚入寝殿,就见里面几名奴婢垂首并立,个个都是生面孔,原来的那些果然已被换掉了。
    生死富贵,旦夕祸福,全在主子的一念之间,偶然的小小过失便可能万劫不复,其实自己也和他们差不多,只不过不用陪着小心去伺候人罢了。
    她轻叹一声,心说反正这些人也是奉旨来监视而已,换与不换也没什么两样,当下也没在意,径直朝里走。
    几个奴婢见她进来,便都齐齐地迎上来行礼。
    其中一名身材高挑的内侍近前躬身道:奴婢们恭迎主子回宫。
    那语声清越如风,沉凛似雪,柔而不媚,卓然不群,竟无法用言辞形容。
    高暧浑身一震,霍然转头望去,却见那人生着一张蜡huáng的脸皮,眉目窄小,额上隐现皱纹,年纪有三十许间,样子也是恭顺憨然,没半点神采飞扬的气度。
    她又看了看,便回过眼来,暗想这世上居然有嗓音如此相像的人,也是奇了,只可惜不是他。
    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仔细想想,这人咬字略带些京腔,这两下里未必就那么像,只是自己思念太甚,不自禁地便将这声音与那俊美无俦的面容连在一起罢了。
    轻轻叹口气,点了点头,先由宫人服侍着换了衣裳,便坐到妆台前拆髻子。
    铜镜中,自己的脸色似又憔悴了几分,眉眼沉沉,唇间凄凄,没一点有孕在身的欢喜模样。
    往时也曾听说过,怀了孩儿须得静心宽怀,怡然欢畅才好,似现下这般也不知到时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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