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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抱着宝玉无语泪流,却听得书房内有笑声传来,接着便见两姐妹相携走了出来。右侧那女孩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一张鸭蛋脸上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却不正是三妹妹探春;左侧那位却是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脸蛋儿像新鲜的荔枝肉那般晶莹光滑,温柔可亲,乃是二妹妹迎春。
探春当先笑道:“我正与二姐姐考校宝玉千字文呢,却见他像闻到鱼香的馋嘴猫似的一路跑出来了。”说着与迎春相视一笑,“我和二姐姐便猜到准是大姐姐来了。”
是了,宝玉,探春,迎春……她本不是这劳什子的贤德妃,她原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贾元春。只是她却如何又回来了,难道这却是大梦一场?她搂紧了怀中的宝玉,这样真实的触感,她甚至能闻到园子里的百合花香,耳边是二妹妹的笑声,眼前是至熟悉的景色……这样真的如何能是梦呢?她又如何能相信这样美好幸福的一切原是幻梦一场。
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却听迎春笑道:“我方才从祖母那过来,听她老人家吩咐晚膳准备荷叶儿蘸蜜小粽子,可不是为大姊姊备下的?”说着走上来,又哄宝玉,“你如今沉甸甸的这样让大姐姐抱着,可不怕累坏了大姐姐?快些下来,让碧玺带你去洗洗这小猫脸,等会去祖母那总不好这个样子。”
探春却道:“宝玉是小孩子哭哭啼啼倒也罢了,大姐姐怎得也流泪了。”
迎春便叹道:“那深宫禁地岂是什么好去处,大姐姐想必心中艰难,你又何必很问。”
元春惊怔,看这二位妹妹分明是她入宫前的年纪,如何竟知道后来之事,又如何能有这般见识。
探春见她惊怪,咯咯一笑,道:“大姐姐你却惊诧什么?你做了贤德妃,锁在深宫里,不是也回了这国公府里来吗?我与二姐姐不过同你一般,生魂离体,在此一聚罢了。”
迎春在侧,笑望着元春微微点头。
元春将宝玉放下来,仍牵着幼弟的小手,只觉此间事情似真似幻,静默片刻,轻声道:“便是能如此相聚一刻,也算苍天垂怜了。”又道:“我多年不见父母祖父母,心中着实挂记,不知能否也见上一面呢?”
探春道:“只怕时辰来不及,况且也不急在这一时。”她顿了一下,又道:“大姐姐有所不知,自你故去,咱们国公府也日渐倾颓,后来又惹上一场滔天大祸……”
元春听了动容,正待详问是何种滔天大祸,便听得那碧空之上传来一声女子清喝:“咄那女子,岂可泄露!”这元春循声望去,只见云海中隐隐现出金光道道,于万丈浮金中飘下来一位妙龄女郎,虽不能视其面貌,但觉其仪态高贵,非凡尘女子所能比拟。
这女子踩云立于半空中,并不见她如何发劲呐喊,却能声传四野,“你们姊妹三人这片刻相聚,已是我逆天而行;今后更有一桩违逆天命之大事要元春你以迎春、探春为助力去筹谋。此刻不过是趁你们三人肉身尚在,取一丝生魂做引,若要详谈,来日方长。”
元春与迎春、探春相顾惊疑,那探春便望空问道:“敢问仙子名号。”
那女子却不作答,只凝目念了四句偈语,却道是:
本有今无,本无今有。
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元春只觉这偈语似在哪里听过,正低头思索时,便觉身上一沉,眼前景色尽皆寂灭,只听得耳边有人悄声道:“贵主,到了传晚膳的点了。”她这才神思清明起来,睁眼看时却是自己倚在靠枕上睡了一觉,想起梦中种种,不觉心下怅然,只懒懒歪在靠枕上,怔怔的出神。
那询问是否传膳的婢女不敢惊动,规规矩矩得站在一侧静候着,直站到腿都酸麻了,才听这贤德妃长叹一声,吩咐道:“我病中懒怠饮食,只今日倒想起那一道荷叶儿蘸蜜小粽子来。喝了药吃一个甜甜嘴却也是好的。”
这婢女唯唯得应了,边退出去边在心里嘀咕:只那核桃大小的白米粽子,吃一个又顶得什么事?莫说这些贵人们三天两头吃药,可不都是这不好好吃饭上来的!
这贤德妃进了两个小粽子,口中香甜,心里也觉清爽起来,一时倒觉得身子也松泛起来,隔着窗子望了一眼外面天光,见犹有夕阳余晖,便欣然道:“冬日天短,今日这太阳倒落得晚。”
便有那方升了二等的一名宫女,名唤嫣红的,凑趣道:“正是呢,慈安宫里老佛爷做法事,连老天爷也多借一寸天光呢。”
贤德妃听了,便默然不语。
自幼侍奉贤德妃的碧玺瞪了那嫣红一眼,她自是知道贤德妃心思的,便把话岔开,笑道:“贵主前日说想看翻交绳,奴婢昨儿恰巧学了一个新花样,贵主可要瞧瞧?”
贤德妃知她心意,也笑道:“难为你有心了。”便移步去阁子,看她们几个大丫头开交绳儿。
过了一刻,那碧玺又怕贤德妃这般坐着积了食,引逗道:“奴婢今日听服侍珍贵主的姹紫说,西花房那的灯都通宵亮着呢。”这珍贵主是当初在王府与贤德妃同住一个院子的,后来生下一子,母以子贵晋以妃位。这后妃中,贤德妃也最与珍妃投契,纵使病中懒怠,也时时派人传话致意的。
那嫣红方才讨了个没趣,虽然心里犹自讪讪的,却仍笑着接话道:“奴婢听管花房的太监说,有的花儿要通夜用灯照,催着开呢,虽是隆冬,却也能见着琼花睡莲木兰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