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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凛吓得赶紧抱住她,生怕她摔下去。
杨谦南被两只细瘦的小胳膊勒住脖子,分外享受似的,浅浅地笑。
温凛端详他的脸,觉得这笑容触目惊心。年轻的时候她觉得他这辈子不会有求而不得。可是他看着小女孩的那种眼神,分明是艳羡而又无奈的温柔。
但小家伙并不总是可爱。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有一种没完没了的固执,像卡壳的磁带,精力根本用不完,一直冲杨谦南高声叫嚷:“你才叫大猩猩呢——!”
温凛怕影响杨谦南开车,只好低声附在小姑娘耳边,温声哄她:我们不要理他,你干爹最坏了。
杨谦南听见这句话,虚虚瞟她一眼。
下车的时候,杨谦南望着小星星的脸,莫名对她说:“她出生的时候你还看着。”像是自言自语。
温凛无动于衷,蹲下去给小星星穿鞋。
傅筹把行程全给他们安排好了,周到地订了个导览服务。小星星看上去也熟门熟路。现在的小孩不比从前,五六岁的年纪,全球六大迪士尼乐园去过四个,上海这一个只能算垫底。温凛牵着她的手,有种被小星星带着逛游乐场的错觉。
小姑娘人小鬼大,听说她在美国念过硕士,用英文问她:那你有没有去过Orlando?
温凛点点头。
小姑娘就开始抱怨,说上次她爸爸时间太赶了,没有带她去成奥兰多的迪士尼。她讲英文的时候词法很简单,但一口国际学校教出来的标准美音,眼睛扑闪闪地问温凛,好不好玩?
温凛怔忪了好一会儿,久到杨谦南都在看她,才很敷衍地说,还可以吧。
杨谦南趁导览陪小星星上了过山车,摸了摸她脸颊,调侃:有心事?
温凛笑笑说没有。
可是他们等着一辆过山车,有大段空暇时间。她还是开口,给他讲了那一年发生的事。
那几年的空白,杨谦南对她一无所知——
14年末,她还怀揣着长留美国的心思,已经找好了心仪的实习,假期和朋友一起去奥兰多度假,看迪士尼的圣诞烟火。
改变这一切的,是一场枪击案。
那场枪击案本来与她身边的任何人都无关,只是发生在美国校园里普普通通的一起袭击。两人受伤,都是亚裔学生。
新闻还没出来,留学圈的社交网络上已经转疯。
温凛妈妈一直很关心她的动态,不知从何处听来了这个消息,平时节俭不打越洋电话的母亲给她轰了一万个来电。但她那时在奥兰多跨年,烟火璀璨,沸反盈天,她没有听到铃声。
她打回去的时候,接的人已经是父亲。
他说传出来的模糊照片里,受害人穿的衣服她好像也有一件,她妈妈几乎急疯,半夜进了急诊。
“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妈有我看着呢,没事!”她爸爸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那一年的烟火一直印在她的脑海里。
所以周正清问她愿不愿意回国的时候,她心里竟然有一丝如释重负。
从08年她上大学的那一年起,她望见的总是异乡月。去年中秋她回国,八年来第一次能和父母一起喝中秋时节的黄酒,吃家里人亲手做的月饼。苏州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天色阴沉沉,探不到月色,温凛躺在雨夜里心想,别处当然能看见月圆,可是也许她根本没爱过月亮。
她好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在二十七岁前不知疲倦登到山顶,却发现她想要的一直都在山脚下。
温凛也说不出来,她对杨谦南讲这些是为了什么。
杨谦南看着飞速穿掠的过山车,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淡淡说:“回来了也挺好。”
小星星玩了一整天。
入夜时分,他们走在园区的主干道上,温凛停下来给小星星买汽水。杨谦南带着小星星避开人群,替她挡着寒风,捧着她腮帮子问她累不累。小星星摇头说不累,接着拽拽他的袖子,问他:“待会儿凛凛阿姨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杨谦南看了温凛一眼,说,“她回她自己家。”
小姑娘噢了声。
杨谦南忽然蹲下来,问她:“你想让她跟着你回去吗?”
小星星迷茫地看着他,好像不懂大人为什么要这么问。杨谦南托住她两条胳膊,把她撑起来,说:“你过去问她,愿不愿意跟你回家。”他附耳在她耳边,不知和她达成了什么交易。小星星半懂不懂,笑嘻嘻地点脑袋。
穿灰色毛呢裙子的小姑娘从他的影子里跑出去,戴着他买的米奇头套,像一只小喜鹊,朝着他旧时的爱人奔跑。
月光里,温凛接住她,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小星星冲她诡异地招招手,温凛便侧蹲下来听。稚嫩的童声毫无预兆在她耳边炸响:“我干爹问你——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一切早已难说清,那一刻她有没有动摇过。
温凛当然没有把一句童言当真。偌大的不夜城里他们彼此都是过客,杨谦南把归途中睡着的小星星交回到她父母手里,又启程送温凛回家。
逛了一夜热闹焰火,小孩子尚且精疲力尽,两个大人无不面露倦容。车到了她家楼下,杨谦南让她陪他坐一会儿,温凛便没有立刻下车。
杨谦南说他明天的飞机,离开上海。温凛点点头,在离别面前表现得很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