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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从远?!
萧倚鹤睁大了眼睛,手指微僵,夹悬于半空的棋子摔落下去,“啪嗒”弹跳数次,滚下了石桌。
段从远俯身将棋子捡起,递给他:“请。”
萧倚鹤拿回棋子随便往下一按,段从远望着他下的这一步,停顿了片刻,又问:“小友可是有什么心事?”
“啊?”萧倚鹤低头瞄了一下,“……”
一颗白子端端正正地躺在四方空格中央。
他尴尬地推了推,把它推向旁边的交叉点。但心里仍在想,段从远确实变化很大,他放纵着自己脸上的皱纹和两鬓的白发,加上身材消瘦,看起来像是即将步入老年。
可是当年段从远是清静宗的一枚美玉。
比起早已定亲的南荣麒、荒诞不羁的萧倚鹤,又或者是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深不可测的宁无致,以及天天板着一张冷脸的薛玄微……段从远是道门里难得的出身好,又才貌俱佳的好苗子。
他与妹妹段思影都出自人间世族,是当时宰执之子,一入道便拜在了清静宗宗主门下。他年岁与萧倚鹤相当,却又没有那些顽劣的臭毛病,是而深受少女们爱慕,甚至有人做了他的小像天天揣在怀中。
按理说,段从远这样的人,理应一生顺风顺水,携道侣佳偶一同得道飞升而去。
不应……不应是这样一幅潦草貌。
许是萧倚鹤发愣太久了,段从远的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敲了几下:“小友再失神,便要输给我了。”
萧倚鹤轻咳两声,忙定睛打量棋局,就在他胡乱落子的时候,黑子已经反杀回来了,他确实快输了。他摸摸鼻子,笑道:“我认输,我这臭棋篓子,下得实在不堪入目。”
“与我一同下这局棋的人,也一样棋艺不佳。她活泼好动,很难坐得住,这局也是,才下到一半她就借口跑了。”段从远看着棋局,脸上流露出微微怀念,“只可惜,这局棋她再也无法陪我下完。”
萧倚鹤愕住,这岂能听不明白,这是思影留下的残局!
早知如此,他连碰都不会碰,更不会来这烂柯台。
“罢了。”
段从远摇了摇头,道:“我以前总跟她讲,修棋亦是修道,棋行天下,大道至简。”他手中捏着一枚黑子,目光眺向远处云海,“可我如今反而参不透,这大道究竟是什么?修道修的又是什么?”
萧倚鹤只好讪讪说:“晚辈修行浅薄……不知。”
段从远又问:“棋有黑白,人有黑白,道也有黑白吗?若是如此,何为黑,何为白?”
“……”萧倚鹤心说你探究得有点太深刻了,我若是答得出,今年万法会上就是我开场了,“晚辈亦不知。只不过……”他偏过头,“棋之黑白,乃由人定。此时你手中所持,名为黑子,可我若非说它是白子,旁人又能奈我何?”
段从远侧目注视了他片刻,突然一皱眉:“狂悖之语!变白以为黑,倒上以为下,岂非贤愚不分,是非颠倒?”
“晚辈痴愚,只是在讨论棋之黑白而已。”萧倚鹤赶紧揖手,准备挨两句斥责便能顺势开溜了。
谁知他屁股才刚从石凳上挪开,就听段从远笑了:“你让我想起一位旧友。”
萧倚鹤被迫把屁股放下:“……”
“他曾摔坏了我一张好琴,也曾在这烂柯台上观月赏雪,口中更如你一般,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他若还在,或许真能颠覆黑白是非也……说不定。”
听他之语,萧倚鹤迅速对号入座,后颈冒出密密麻麻小冷汗,您嘴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妄图翻覆黑白的……该不会是我吧?
段从远将一粒棋子抛起落下、抛起落下,突然猛地一把握住,攥在掌心:“你说,当初他背道而行时,可想过自己是黑是白?他若活着,看到如今世道,会作何反应?他若真能涤荡怨灵,为何不涤荡干净?!”
他一句又一句,目光一瞬间变得锋锐而咄咄逼人,质问得萧倚鹤微微后仰,呼吸也一窒。
可他质问得没有道理,自己何时也没有想过悖道,只不过是当时形势所迫,实在没有别途。
良久,萧倚鹤找回自己的呼吸,只好装傻:“……不知您说的是谁?而且我又不是他,我怎知他心中所想。”
段从远的目光变得复杂,他看了看萧倚鹤,终于将已捏出裂缝的棋子放下,痴痴道:“对,你又不是他。如果是他……他会明白的。”
萧倚鹤汗颜:不,他不明白。我本尊就坐在这里,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段从远神色愈加阴郁,收拾了棋局,又重新摆了起来,萧倚鹤看着他一点点地把棋子恢复成方才那局残棋的模样,俨然是要跟他重新下过。
“……”直到手里又被塞进了棋盒,萧倚鹤觉得,他不仅是身体有点问题,可能脑子也不太好了。
“——宋遥!”
正苦恼该如何脱身,烂柯台下倏忽响起一声略显焦急的轻唤。
他忙转头,见是薛玄微,心底直呼救星来了,忙眨巴眨巴眼睛朝他求助。
薛玄微匆匆找来,远远的看见他身旁坐着那个阴晴不定的段从远,心里微微提起,待走近了,又稳下脚步,低低呵斥了一声:“外门弟子不告而乱走,是为不敬,回去领罚。”
“是,宗主!”萧倚鹤赶紧丢下棋盒,忙不迭跑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