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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党夏民俗多世仇,乐则柔不信这么一个族群会放弃几乎亡国灭种的大仇。
她担忧党夏今年打进来,不光因为是杏木堂多了几笔打听不出来的大订单,还是因为官府粮库空了。
去年南北旱涝,朝廷看党夏安居乐业毫无动静,九月份终于开仓放粮。
而今年物候也并不多好,开春时一场倒春寒伤了湖广的秧苗,朝廷粮库本该这时候补上的,也被耽误了。
还有个令她恐慌的消息,她和谁都没说,朱翰谨告诉她这几年定国公府总买金鸡纳霜,说是给定国公夫人吃的。
不论如何,漠北的铺子近几年都不可能重新开张,她不能将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压在定国公寿数上。
乐则柔自嘲胆子太小了,但她忽略不了心中的隐隐不安。
第33章 将军(二)
永昌十九年六月初二,皇帝大办寿辰,各个属国都进京贺寿。
宫里头五日就开始蒸脸盆大的栲栳挨家挨户地发,京城上下一片欢腾。
乐则柔也想见识见识难得盛会,她上午乘轿往城里转转看看。
踩高跷锣鼓响和唱道情的混在一起,外加此起彼伏叫好声,热闹得让人头疼。
街上有许多外族人,拿生硬官话叫卖着各色稀奇古怪玩意儿,招徕大宁人兜售出去,看神情就知道获利不菲。
像她这样闲逛见世面的也不在少数,高大的异族男子穿着汉家衣裳左摸摸右看看,大概是专门来京城开眼的。
过了巳时,街上人更多了,轿子几乎走一步停一停,乐则柔索性下了轿子等中午人少时候回去。
她轿子正好停在一个党夏铺子前头,蛇形文字诡异地显眼,乐则柔左右无聊,便进去瞧一瞧。
党夏草原游牧只产皮毛,但品质比不过辽东产的,乐则柔上手捻捻,摸出来这是好几年前的皮子了。
许是老板看出来她手法十分行家,极好态度地非要送她一块儿好兔毛。
乐则柔收下了,但放下一个银窠子,想着拿这块儿兔毛给安止做个帽子。
她出门时只顾着跟豆绿说里面配什么颜色的缎子好,差点儿碰到门口一个少年,本是说句抱歉擦肩而过的事儿。
但乐则柔一眼就留在少年身上了。
他身穿嫩绿道袍,露出鲜绿中衣领子,腰间墨绿色腰带系了个死扣。
活脱脱小葱成精。
乐则柔不由抬眼看“葱精”的头,
阿弥陀佛,没戴头巾。
而且漂亮得让乐则柔倒吸一口凉气。
她自问见过不少人物,其中乐则宁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但和这位少年一比,真是朝露明月的区别。
若非他喉间明显的凸起,恐怕会被人以为是哪家闺秀男扮女装。
这么一位小葱成精的貌美少年自然引人注目,不少人或明或暗打量他,乐则柔上了轿也没走,好奇他站那儿要做什么。
那少年一直不动,就站在党夏铺子前面看人进进出出,过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他转身时眼风漫不经心扫过来,乐则柔形容不了那一瞬间的心悸,是野兔被狼看见时才会有的恐惧。
那少年早就察觉到她的窥探,而且少年手上必然有不止一条人命。
……
“他们买党夏的东西,白花花银子换成冷铁,却要砍在我漠北将士身上。”
陈拙混不知自己当了一回小葱精,他坐在饭庄二层临窗的位置,盯着那家党夏铺子跟李和说话。
“嘘,嘘!”
李和看着旁边桌的人,恨不得堵了小将军的嘴,他牙疼似的皱着一张苦脸,压低嗓子挤出几个字儿,“祖宗,这是在外头!”
陈拙嗤笑一声,道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儿不知轻重。
“京城地界儿,谁会关心漠北是死是活,我就是现在喊一嗓子漠北大军吃不上饭了也没人理,还不如说哪个粉头今天跳舞注意的人多。”
李和见祖宗情绪不对,心里叹息一声,索性让伙计把饭菜打包带回国公府吃。
陈拙情绪确实不好,他回府想喝酒被李和拦住了,说今儿晚上你得进宫。
陈拙突然激动起来,他眼中瞬间漫上血丝,高声道:“今儿是皇帝寿辰,谁记得也是我二叔二婶和三叔的祭日?让我进宫贺寿,贺他大爷!”
李和知他心中愤懑,不再多劝,只让人拿一小壶烧刀子来。
酒拿来了,陈拙却不喝了,他很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抱着条腿委顿在圈椅上。
其实今日整个定国公府气氛都与外面不同,像是烟火红尘中的一块儿飞地,格格不入地沉默着。
半晌,陈拙突然开口,语气很平静地问李和,“你说,保家卫国有什么用?谁念陈家的好?
皇帝把征兵的事儿往我爷爷头上一推,就什么都是我爷爷干的,他娘的现在还骂我爷爷是土匪,害死多少人儿子。”
他猛地把一壶烧刀子灌进腹中,自嘲地摇头笑笑:“可我爷爷哪个儿子没死?”
李和调转视线不忍看他的神情,这问题太重了,定国公府三代人的血气凝在这句话里,李执回答不了,天底下哪个人都回答不了。
“他们要醉死烂死在温柔乡了,我们的人为他们打仗送命,不值。”
陈拙望着外面一丝儿云都没有的天空,似乎看到很遥远的地方,漫天遍地的黄沙,枯杨连着衰草,血肉将沙土染成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