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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裕容许久没有答话。终于在颜幼卿头顶轻轻摩挲几下,道:“幼卿,我问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
“你要问什么?”
“你家会被傅中宵盯上,宅子必然离匪巢不算太远?”
颜幼卿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仍如实回答:“是,算起来,没出仙台山脉,只是与奚邑城在相反方向,颇为偏僻。”
“颜氏乃名门大族,祖上也不是本地人,为何将宅子安在如此偏僻之地?”
“是前朝未定之时,为避战乱,举族迁居至此。”
“天下大定之后,为何不再迁出?”
“那个时候定下了隐居避世的族规。”
“前朝乃北方鞑虏入主中原,颜氏举族隐居避世,究其根本,是为了不出仕,不受禄罢?”
安裕容说到“鞑虏”二字,略有滞涩,颜幼卿并未留意这无关紧要之处。回忆道:“幼时听训,并不十分明白。如今想来,应该是。”
“那后来怎么又陆续有子弟出仕了,你知道么?”
“似乎是前朝统一四海之后,大征天下贤士。兖州地方官推举了族中一位先贤,先贤避无可避,最终还是受了征召。有此开端,后人便也不再将那隐居避世的祖训放在心上。不过嫡支始终未曾搬迁。致仕的先人也都回乡归田,没有留在外头。”
“这便是了。天下一统,大征贤士。再如何欲图隐居避世,也是避不开的。”
话说至此,颜幼卿已听懂安裕容言外之意:“眼下南北一统,大总统上任。我虽不是什么贤士,但既然被安排了,便不能不应召赴任。”
“你族中那位先贤,当初虽是迫不得已,也一定曾经寄望辅佐明主。只是……”安裕容一哂,“明主不明主,事前又怎么预计得到呢?天下既定,君王即成天子,皇室即为正统,辅佐帝王,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今换了新时代,大总统乃各方共推,选举上任,众望所归,比之前朝皇帝,可说天时地利人和更胜。不论居其位者是谁,结束国家分裂战乱之局面,洗刷华夏侵犯掠夺之耻辱,振兴我族孱弱落后之现状,无不寄托在此人身上。”
安裕容沉声道:“幼卿,眼前的事实是,身为领袖,他占了国家大义。护卫他,便是对的。”
“峻轩兄……”
“昔日李朝太宗弑兄杀弟,囚禁亲父,方登大宝。谁能说他不是明主?朱氏太祖苛严酷烈,杀尽功臣,然一生鞠躬尽瘁,谁又能说他不是明主?”
安裕容语调缓下来:“是不是明主,总要看了才知道。既心有疑虑,咱们就亲眼去看看。况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站在高处,施展手脚的地方大,腾挪进退的余地也大。将来若是想换条路,机会只比今日多,不会比今日少。”
颜幼卿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立时便道:“峻轩兄,我明白了。我明日便去回复他们。但是……你当真与我同去么?海津这里……”
“我与你同去。鸦片销毁之事,始终是个隐患,换个地方,反倒踏实些。”安裕容笑了,“你知道我的,在哪里其实没所谓。这两年在海津过得不错,主要还是有你,有徐兄,有一大堆朋友在。你要上京师去了,我独个儿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安裕容转到茶桌对面望住他,笑容浅淡却深情,如同化在水中的蔷薇蜜,“你这忧心忡忡满腹愁肠的,叫你自己去我怎么放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我鼓动你别浪费这天大的好机会,自然要跟紧了去沾沾仙气。”
“峻轩兄,你就不能不笑话我么?”
“说错了。我得跟紧了去看着你。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若留在海津,你有事上哪儿找峻轩兄去?”
颜幼卿心底涌起一种他自己也无法形容的滋味。他分辨不出是何心情,只知道峻轩兄要能同去京师,心里便似一块石头落了地,又似身后有了一座大靠山,此行确实没什么可堪忧虑了。
“峻轩兄……那你去那边做什么呢?也没别的朋友在……”
安裕容笑容更深了些,动手收拾桌面杯盘:“论时髦热闹,京师是不如海津,若说逍遥享受,海津却是不及京师。至于朋友,徐兄要开疆拓土,扩展京师分部之事正如火如荼。约翰逊走之前,也留下了花旗国公使大人的联络方式。你无须担心。”
颜幼卿想,峻轩兄这些方面比自己厉害得多,确实无须担心。
“挺晚了,咱们先去歇息。明日把你徐兄约出来,商量商量长远打算。会关电风扇么?关了拿到房里来,省得闷热睡不好。”
颜幼卿应了,起身去关风扇。见安裕容往唱片机走,才意识到低回的歌声竟然一直没停。说话时没留意,这时听出又换了一曲新词:
“如果没有你
日子怎么过
我的心也碎
我的事也不能做
如果没有你
日子怎么过
反正肠已断
我就只能去闯祸……”
莫名其妙想,要是没有峻轩兄,自己说不定就闯祸了……猛然回过神,面如火烫。啊,我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
第37章 深情有独钟
光复元年至光复四年,夏历三〇八六至三〇八九,西历二五三五至二五三八,后世史称“小复兴”。
自南方革命党人起义成功,前朝皇帝宣布退位,北方由祁保善军政府控制,华夏持续二百余年的封建帝国、异族统治正式被推翻。此后南北相持对峙,经过几番拉锯谈判,和谈终于得以顺利进行,南北联合政府成立,而祁保善则当选为首届大总统。数年间偶有个别地方爆发小规模冲突,如兖州奚邑劫车案,海津癸丑兵变等,均属此列。然就全国范围而言,可说是难得的和平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