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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疯子知道这是自家老爹不满意有人享受比自己高的待遇,便在一旁不冷不热的说道:“说破天去我们也只是亲戚,二伯家现在当家做主的是堂哥,莫说他做的事情妥不妥当,人家上头还有亲爹管着哩,大过年的把人训得更狗一样,真拿自己不当外人。”
杨县长瞥眼看到一向乐呵呵的杨老爹板着脸,在四川的风俗里过新年是不能训孩子的,新年挨的第一顿打和挨的第一顿骂被称为开年,是有极重要的意义的。新年跑到人家家里骂人家的孩子,这简直就是上门找茬的典型,杨县长咳嗽一声有些尴尬,然后把炮火转向自家儿子。
“你咋跑你二伯家过年?真是会给人添麻烦,昨年和前年也不归家,回头看你娘不收拾你。”四疯子现在混得比较好了,虽然还挂着宪兵队的职位,但杨县长知道他掌管了哥老会在县城里的一切,是个不小的副堂主。
哥老会虽然比不上袍哥会的势力,但也不容小视,而且在杨县长眼里这未尝不是接触共党的一个途径,现在在他眼里四疯子比杨茂泉有价值多了。有价值相对的容忍度就高了,这是杨县长一贯的风格,所以即便是被四疯子奚落顶撞,也不见他发火。
“我不过是想回来陪爷爷奶奶过年,老爹刚刚还不拿自己当外人,现在说啥客气话?”四疯子乐于给他老爹找茬,可能是受了刘圆慧的影响,他显得激进了不少。
屋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直到阿祖进来通知杨县长可以去上坟了,四疯子自然也要跟他老爹跑一趟,杨茂德也跟了去。杨老爹可能是想表达自己的不满,又或是懒得应酬他那个虚伪的大哥,让茂兰端了小菜自己抱着孙子在屋头开小灶。
中午的饭桌上少了杨老爹就显得有些冷清,杨茂德惦记着想要去找伍哥聊聊,敬酒劝酒也有些敷衍,杨县长本打算敲打他几句,但因为先前的事情有些冷场,敷衍的吃了几杯便推说累了回屋休息。杨茂德和四疯子早就好奇伍哥这一年的经历,赶紧捡了桌上的几样下酒菜就想往外院去,喊了几声让茂兰她们找个篮子来装也不见应声,去厨房一看,原来她们早就对付着吃了几口,跑去前头听热闹去了。
等杨茂德他们到的时候,正听到茂梅在问:“那野狗是吃死人的哩,伍哥你们咋吃得下?”
从安康走到万源的那些日子,伍哥他们全靠捕获到的野狗制作的肉干,克服掉最初心里的不适后,其实味道跟普通的狗肉没什么区别。而且他们没有挑嘴的资格,比起那些还滞留在灾区,等着吃人或者被吃的人来说,伍哥会制作捕猎的陷阱,又足够年轻能长途跋涉逃离噩梦,这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情了。
等看到杨茂德,伍哥拿出他那件磨损的几乎稀碎的夹袄,扯开前襟衣兜的黑布,他从夹层中抽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将裹得细密紧致的油布展开,里头是两张中国银行重庆分行的存票,面额五千加起来就是一万。
杨茂德接过存票大吃一惊,在他想来伍哥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流落在灾区又是前线的河南将近一年,可以说这钱就相当于是命。伍哥看着杨茂德感慨的样子便知道他误会了,于是摆摆手解释道:“我可没打算帮你节省,不过河南那边的经济系统都损坏了,银行早就关了门拿着存票也没出兑换,这东西拿出来买东西那就是找死。”
在洛阳时他不是没有想过拿钱买通南站的军人混上回重庆的火车,但他也清楚更大的可能性是人家拿了钱把自己几个人灭口,一颗子弹才两块多钱,这买卖是人都会做。
“我们到重庆的当天就听说了戒令,我去银行存了钱晚上果然就碰上了大盘查,被抓的时候我身上带了零头的八百多银元。”伍哥淡淡的笑道:“除去到达州后支付给丰千儿他们的工钱,现在只剩下六个银元,如果不是四少派车来接我,怕是还要耽搁些日子才能回来。”
在达州支付给丰千儿四个人的工钱一共是六百,也就是说伍哥他们流落在河南一年多的时间里用了不过二百多块钱,这是个不可思议的数字,但同样也说明了伍哥他们强悍的生存能力。杨茂德觉得自己在那样的境况下肯定做得不如伍哥,四疯子对伍哥也是敬佩万分,两人又着重问了一些细节,杨茂德关心的是灾情,四疯子关心的是战局。
屋头听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什么时候点起了灯,大厨房那边撤了桌上的残酒摆上热菜,阿祖她们恋恋不舍的出来。要回小厨房弄夜饭哩,就算杨老爹他们不吃,家里还有杨县长这尊大神要上供。
杨茂德和四疯子没回主院吃夜饭,茂兰只好去把杨老爹请出来陪客,杨县长虽然总是看不上泥腿子土财主的弟弟,但跟杨老爹翻脸这事他又不敢做。在这边的风俗里,继承家业是不分长幼的,只看谁奉养老人祭祀先祖,就这一点来说杨老爹是杨家当之无愧的后人。
就算有一天杨县长要回来分家产,他也最多能混到些财产田地,祖屋和族谱他是轮不到的,这么细想想他平日里摆摆架子无所谓,但真惹火杨老爹的事情却不能做。有这样的认知晚上这顿酒倒是喝的很是平和,只是看到杨老爹在他面前显摆大孙子,才有些戳中杨县长的心事,酒喝下去迷瞪瞪的看着国清可爱的小脸心头有些发热。
第二天杨县长的态度变得更好了,杨茂德带着阿祖给他磕头拜年的时候,他居然难得的伸手把阿祖搀扶了起来,看着阿祖微凸的肚子他和颜悦色的问:“这有几个月了?找人询过脉没?还是个男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