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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肆不像家中藏书馆里常常透着一股古老的霉味,墨和新纸的香气令人心旌摇曳,不同于以往帛书和卷轴纸张的装帧初看别扭,上手舒服,整个书肆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生机。
崔齐光拿起上下两本摆放着的《论语》,越是翻阅越是惊奇,鸣水县里的书肆书籍要么没有要么只有一本,以至于齐国书的真正秘密,他这时候才发觉。
“这书,是哪位大师亲手所抄?”他不敢置信,但又不得不信。字是很特殊的标记,再怎么相同的两个人、再修习同样的字帖,写出来的字仍不可能完全一样。就算是同一个人,时间和所处位置不同,也会造成字迹不同,但……这两本书,一模一样,他就算看多少遍,也是一模一样。
旁边丢开做学问的脸面,忙着吵架的几拨人回头,异口同声地嫌弃他,“什么抄书,不知道这是用了别的手段吗!”早别人一步到这里就是有这样的好处,虽然自己之前也表现出了没见识,但还是可以在后来者傻眼的时候嫌弃一番。
“那这纸……”
崔齐光的第二个问题,书肆真正的接待差役仍是没能抢答成功,就被旁边吵架群体截胡,“听说是齐纸三号,啧,什么破名字,难听!”
名字的确不好听,但直白地表现出了来源。若非切实出自齐国的制品,绝无人会用齐命名——只听说蹭楚国名字的,谁会去蹭齐国的名声啊?
新的纸张、新的修订书籍、没见过的一模一样技术……
还在沉思的崔齐光借着两次打断吵架,被旁边最年轻也步入了中年的吵架队伍看在了眼里,有人喊了他一声,“小娃娃,你来说,这《孟子新注》对也不对?”
大脑在思考,但周围的声音也同样被收集了进来,崔齐光只用稍加思考就能知道问题由来。他接过被传来传去抨击的《孟子新注》,微笑开口,“对,也不对。此处引证的是之前……”
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随着崔齐光的讲述逐渐深入,引证开始使用一些著名孤本,旁边人们看他的眼神开始变了。一番解释后,四周鸦雀无声,气不过喊他来做裁判的老人摸了摸胡子,“这本集注我记得,是钟家收去了一本,还是钟繇的字,藏着掖着不给人看,你是钟家人?”
崔齐光一怔,反应过来自己一时为书作者出头,由于引证并不常见,惹来了误会。“晚辈偶然读过,并非钟氏。”
嗡嗡议论声再次响起,但引经据典的解释和十分清晰地指出书籍问题的态度已经说服了刚刚还吵成一锅粥的众人,老者从怀里又摸出来一本书,丢给崔齐光,“那你看这个呢?”
趁着这会安静,都在等这个横空出世、显然家世比他们更好、读过更多书的年轻人对他们深恶痛绝的新编书籍做点评,一直开不了口的书肆差役颤巍巍站了起来,“抱歉……”
“闭嘴!”“不懂别说话!”
来自阅读和成就的底气让众人齐刷刷回头,阻止没读过几本书·说理论一窍不通的差役说话。
但好不容易抓住了安静时候,差役的确忍不了了,从房门前小摊上拿起了另一本《孟子新注》,刷拉拉翻到最后,粗暴的动作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皱眉。差役在有人阻拦之前,将书举过头顶,指着最后道,“我早就想说了,各位想讨论,该去这里啊!”
书的最后奢侈地用一整页只印了一句话,“本书内容由齐秘书省少监苏禾远主持编撰,欢迎交流意见,如有异议,请至齐安阳城国子监留下姓名观点,择日统一讨论。”
若这不是嚣张傲慢,那什么才是?!
直接用口语般的话写在书页上,像是觉得他们看不懂古文似的,看上去就仿佛看到了一个恃才傲物的年轻人隔空在说话,羞辱,明明白白的羞辱!
不少刚刚还在人群里做吵架党中遗世独立的温和派的人,此刻也觉得血冲脑门。有才华的年轻人他们见过不少,哪年没有狂吹名士的?但这么招人恨的,还是第一个。
齐国各地各个士族内赶来的读书人,不管有没有去国子监计划,都觉得国子监非去不可了。
一面之缘已经单方面把崔齐光打上了自己人记号的老者,气势汹汹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少年没跟上,疑惑地回头一看,崔齐光站在书肆旁京兆府的榜单前,正和松了口气的差役们说话。
“……这些都是胥吏,不是官员?”崔齐光有些惊讶地确认,“为胥吏单独设立的考试,他们需要考什么?花了多久让他们去学习?”
胥吏不管在哪个国家,都意味着整个官僚制度的最底层。就算放到黎国,也只是刨除了世家贵族在定品制度中的加成,将小士绅和平民放到了同一个标准下。
然而这个制度在黎国运行得并不算好,最后选出来的平民少之又少,大多具有世家或是土匪家族背景的官员回望成果,只能得出一个没有足够好的环境培养就没有优秀人才的结论。而环境治理、思想运行,又需要人才去实施,悖论在此打成了死结。
哀其不幸,怒其无能,他的祖父和父亲想要从根本改变,却只能得到嘲笑和警惕。曾选定的圣明天子走到暮年,对曾经深信不疑的臂膀门徒遍布朝堂疑心不止,想到出发前祖父坐在书案后的叹息,崔齐光就发自内心的感到悲哀。
但似乎,他们想要的未来曙光,竟出现在了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