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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殿下。”崔齐光听到声音连忙起身施礼,被薛瑜单手按住,“不必多礼。正好我得了好茶,却无人可共饮呢。”
话说得亲近,却是又把他的话头堵住,将拜访定性为友人相遇,两三下带入了薛瑜的节奏。薛瑜打量了一下明显憔悴了些的少年郎,捕捉到一瞬焦灼。
崔齐光来得其实比江乐山推测的时间要晚,若他今日不来,薛瑜就要散些风声出去逼他来、甚至自己派人上门去了,到时候,主动权一失,说话就不够硬气了,条件也不好谈。好在,他最后还是来了。
侍从带着梁州新产的茶进来,在小炉上像是在烹调食物般搅了搅茶汤。崔齐光口中应着薛瑜,心中却不停思考着该如何开口,忽地闻到一股清透的茶香,与之前在祖父那里闻到的味道不尽相同,别有一番风味,不禁分散了些注意力过去,一眼就惊讶地咦了一声。
煮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自带美感,一沸而过,简单的小技巧让煮出来的茶水上白沫如花般绽放,层层叠叠的丰富白沫堆积若云,浅绿粉末点缀其上,竟是绘就了一座青翠小山。
别说在自家里没见过,就是在出产茶的大户,也有世家支撑着身份礼仪的楚国使臣队伍里喝茶时,崔齐光也不曾见过这样精致又有趣的玩法。
但,也只有不为生活和政事发愁的人,才会有研究这些的闲情雅致吧。他睁眼闭眼都想着该如何请齐国出手,该如何回到本国,长久熏陶下的欣赏品味虽还在,却全然没那个心思了。
主人展示好东西,捧场的夸奖还是要有的。崔齐光咬了咬舌尖,压下还没喝茶,口中已泛上来的苦涩,让自己镇定下来,“在下曾闻襄王殿下聪慧多才,无一不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窥了一眼襄王轻松举止,心里止不住的发沉,将姿态摆得更低,“不过今日来此,在下实是有事相求。”
薛瑜眼皮微跳,很想告诉他这个“无一不通”的说法连她自己都没听过。不过猎物识情知趣,直接推进了谈话这一点,也说明了之前有意摆出来的态度镇住了崔齐光。希望能被震慑久一点,下刀割肉方便些。
“哦?”薛瑜做出疑惑神色,摆足了完全没有发现哪里需要帮忙的姿态。
崔齐光卡了一下,对自家边关拖后腿的守将难免生出三分怨言。他说服了齐国出手相助,齐国派了匠人,还派了医者,可谓仁至义尽,卡在边境在国门外却难入,实在是怪不到齐国身上。
原本只需要拨钱,用相对便宜的价钱抢修河堤,祖父也不会觉得这个决定哪里有错。可没想到,守将竟是连一文钱都不想花在荆州!想想被几乎全部抛弃的荆州土地,与土地上的百姓,他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虽然也听到了齐国内乱的消息,但齐国境内通行无阻,压根感觉不到内乱的气氛。当然,这得选择性忘记齐国更严肃的城门卒检查,和来东荆的路上就碰到了两次的押送犯人入京的禁军队伍,但总的来说,这些属于铁血的部分,反而成为了安全感的来源。
什么时候黎国的兵也能做到这一步呢?找齐国将军学习,他们会愿意教吗?
崔齐光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祖父口中的当今黎皇年轻时,也只能做到听得进去关于武将的建议,更别说如今多疑独断,看着遍布半朝的崔氏门生都要找茬的时候。武将从武字开始,就完全与崔氏上下绝缘。想对军中动手,就像要卸了黎皇的左膀右臂,门都没有。
难过压过了他的仓皇,一鼓作气说出了早已想过无数遍的腹稿。
“齐黎两国邻里邦交,共抗北狄,已有多年情谊。如今龙江河堤尚未补固,夏季汛期将至,恐有二次决堤之患,届时千里良田淹没,百姓流离失所,悔之晚矣。此前齐国陛下已允人随行,助我回国固堤,在下求见,正是想请襄王殿下履行此诺。”
崔齐光一揖到地,起身时薛瑜瞥见他脸上淡淡的红,大约是没怎么做过颠倒黑白、道德绑架的事,羞的。
对聪明人来说,之前有意打压的小手段在大事判断上很难发挥作用,这会看来是想通了,坚持着扯回了他原本的打算。推过来他迟迟不能成行的锅,用齐国本就答应了这件事,来催促她赶紧帮忙。
啧。
薛瑜挑了挑眉,有意敷衍道,“履诺?人随时能随使君同去,但使君迟迟无法成行,本王也爱莫能助。”
说句没人性的话,龙江决堤牵扯到黎国、楚国,但对齐国来说,怎么淹也淹不到自家,愿意出这个手,是情分,不做,也是本分。至于考虑的借此做活黎国,再怎么样,也不能自家还紧巴巴搞基建的时候,就不要钱、出工出料出人的去给邻国搞建设。单独护送崔齐光的事还可以考虑一下,毕竟剿匪还能把人剿成自己人,不会亏得过头。
当然,这样考虑下的不值当,当把荆州资源摆在天平另一端时,就是另一回事了。
崔齐光脸上发烫,嗫嚅着,“固堤所需……”
他没说完,就被大概猜到说辞的薛瑜打断,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大齐陛下金口玉言,自是不会毁诺,但应下的是相助,以我齐国水泥和新技术解决你黎国问题,不是白白去做善事。”
“使君不会是想要我们派兵送你回黎,又出工匠、又出材料、又付酬金,最后分文不取,给你一座百年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