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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瑜神色散漫,冷冷瞟了一眼被完全说中打好的腹稿慌乱抬头的崔齐光,唇边笑意没有温度,略带嘲弄,“敢问使君,荆州是黎国的荆州,还是我大齐的荆州?”
“龙江决堤,一次是天灾,二次是人祸,但这人祸,与我齐国无关。说到底,不过是你黎国官吏无为,纵使尸横遍野、民不聊生,我也只能说节哀二字。”
“殿下!”
崔齐光哑着嗓子喊出来,声音像一只幼兽死到临头的悲鸣,叫住一句比一句毫不留情的批驳,半捂住脸,好像这样就能面对被人把脸面撕下来丢在地上踩的难受。
偏偏他无力反驳,因为薛瑜每一句都是对的。这无耻的法子,是想要尽快修堤却拿不到钱也无法建立联络时,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守将失了荆州,只要税收过得去,就不会有人在意,但若从他手中失了荆州,他崔氏一族在黎危矣。
薛瑜听到了呜呜哭声,崔齐光还是个初次出远门的少年,就要面对这样艰难的朝局,良心和软弱,总得没一个。她啜饮一口茶,让微涩的茶香弥漫在口腔,并没有安慰被一句句踩爆伤处的崔齐光。
“齐国相助之恩,齐光待荆州百姓谢过,待龙江平稳,齐光回国后禀明圣上,定有所报偿。”两个呼吸间,被逼到崩溃的少年恢复了些,声音还发着抖,带着哭腔,认认真真提出了解决方法,让之前被道德绑架惹得有些恼的薛瑜暗中点了点头。
崔齐光大袖抹去脸上泪痕,有些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在这样重要的时候痛哭,抬起头,一双兔子似的眼睛看向薛瑜,满脸真诚,“还请襄王殿下相助。”
薛瑜没有回答,温和地笑了笑,“来人,拿帕子来。”和之前冷漠尖锐截然相反的态度,让崔齐光略有些安心,生出些被照料的温暖感激来,对薛瑜欠身施礼,“不必……”
陪在外间的侍从带着热帕子进门,跪坐在崔齐光身边,双手递去,打断了他的推拒。温热的布帕比丝质柔软,比麻布细腻,敷在脸上,像回到母亲的怀抱,刚止住的泪又有了滚出的冲动。
崔齐光胡乱擦了两下,匆忙放下帕子,“让殿下见笑了。”
“刚刚也是我一时冲动,齐光莫要往心里去才好。”薛瑜笑得温文尔雅,连语气都软了三分,“龙江决堤是大事,百姓流离失所,我也心痛不已,恨不能为天下尽绵薄之力。使君无奈留在边境,想来归国之心,就像疫病来时我在鸣水想要回家一般。”
气氛正好,崔齐光见薛瑜松了口,连忙问道,“殿下有何困难之处,不如说来听听,若在下能解决,岂不是皆大欢喜之事?”
鱼儿上钩。
薛瑜状似无奈地叹息,“私心上,我愿意尽早筑堤。但我齐国本就不够富裕,人手也不够,护送使君回国尚可成行,从齐运送各色材料,又带民夫入黎,使君的队伍里护卫不多,我大齐相送,自是要带些兵丁护送。但如此一来,一则恐遭人误会,齐黎交战,二则材料人力皆缺,我大齐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崔齐光被感动了,虽然没人没材料,但人家肯不要钱来帮忙做事,还是压根占不到便宜、不做也不会危及自身的事,还不够说明态度的吗?想来,刚刚的尖锐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罢了。
无耻的人能理直气壮地道德绑架,但有道德底线的人无奈之下唯一能想到法子是道德绑架的时候,当这个办法不是唯一选项,就会立刻被抛弃。
崔齐光看着襄王为难的神色,心中激荡,“入荆州后我以使臣修堤名义广传消息,为固堤招工,材料上,殿下需要何材料,我来想想办法。”
薛瑜神色转忧为喜,笑眯眯道,“使君大义明理,看来不出几日就能送使君归国。固堤其中一物就是山中泥土,其他的不过石木料子,山中皆有,与其从齐国运去,不如就地取材,使君觉得呢?”
“那是自然。”
崔齐光答应得痛快,荆州给了别人那是过分,但取荆州的土、荆州的树来补荆州的河堤,不还是自家的东西?完全是本分所在,一点问题也没有。也难怪襄王为难,从齐国运土去黎,车和人都要钱,可以在本土找到的东西,何必费这种力气?
薛瑜让他略等片刻,等到一刻钟后回来时手上拿了一张纸条,写了几个地名。
她离开的时间卡得很准,踩着正常议事大概商量了片刻的时间回来,崔齐光看着她也觉得是去临时商议过,扫了一眼地名,回忆了一下家中典籍记载里这些地方应该都没有特殊的矿藏,也应了下来。
“另外,小王有个不情之请。若使君肯应,此次花销我愿一力担之。将陛下赐的财宝卖掉,也在所不惜。”
说话愈发客气的薛瑜顿了顿,等到崔齐光表态度会量力而行做到,才道,“我齐国藏书不多,百年来收集的散佚书籍也比不得从东齐传承下来的士族,崔使君出身高门大族,若在筑堤时,肯将记得的藏书默写或复述出来,便是我齐国读书人之幸了。”
“那有何难?束之高阁不过一堆废木,能让想读之人读到,也是书的幸运。只是不需殿下倾尽家财,我齐国之堤,禀明圣上自会为殿下补足。”崔齐光想起在齐国国都遇到的大型辩论和私人学社,对殷殷向学的学风再次生出了羡慕。
薛瑜假意为他着想,“使君虽是主使,但出使队伍中也有他人。时间不等人,不如尽快回去议后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