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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根雪羽长箭,本该射穿敌军喉甲、埋身于战场血火之中,可此时此刻却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
这根长箭的主人,双手曾沾腥血无数,可却为她做得出这纸鸢来!
秦一怔怔地捧着这纸鸢看了半晌、蓦地直起身来,拾裙踩上石凳,踮起脚尖,极力向秦府墙外眺目望去。
虽知定是什么都看不见,可她依旧像是能看见他的身影一般,固执且坚定地凝视着那一根羽箭飞来的方向。
耳边似乎响起轻轻一声长弓松弦的声音。
她几乎要以为这是因自己过于想要见到他而产生的错觉。
可下一瞬便又有一根羽箭凌空而入秦府后院之中,镞尖埋地,箭杆之上同样穿着一只深绿色竹篾骨架的纸鸢。
秦府后墙三百步开外,赤绝正垂首抖弄长鬃,时不时地发出一声粗喘。它背上的鞍鞯两侧各挂有五只纸鸢,大小各不一,看上去做工极其粗糙,唯有那骨架所用的竹篾是上等竹木所造。
弓弦微微颤动,叶增转身,伸手从赤绝的背上摘下第三只纸鸢。
他抽箭,穿过纸鸢背后的竹篾,搭箭上弦,然后抬臂张弓,对着不远处的秦府朱墙上空引出一个完满的弧度,松指放箭,看羽箭挟风之厉势携纸鸢一并飞入秦府后院之中。
自寰时起,他已在此处等了二个对时有余。
是从未做过类似的事情,所以竟不知该如何动手,亦不知道该何时动手。
直到他看见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拖着两条长长的纱纸细尾、自秦府后院中轻悠悠地随风飘出后,他才断了犹豫,用箭射出了第一只由自己亲手做成、又从河南大营千里带来毕止的纸鸢。
他抬头,望向天空中那抹越飘越远的浅青色,半晌后转身,再度伸手去摘赤绝背上所挂的第四只纸鸢。
朱罗官巷入口处,许闳牵马立得笔直,一动不动地守着巷口,目光四下里不停地张望着,生怕会有人路过此处,发现叶增此时此刻正在做的事。
直待叶增用箭将那十一只纸鸢一个接一个地射入秦府后,他才渐渐松了口气,放开早已攥得满是汗水的拳头。
早在今晨叶增要他带其来秦府之外时,他的惊诧之度便不足以用言语来形容。
虽知叶增对秦一自去年一遇后便惦念不忘,但他绝没料到叶增会为了秦一做出这种事情来。
身为堂堂的鹰冲将军、淳国河南行营大都统,却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亲手去做十一只纸鸢,更将这些纸鸢自千里之外的大营兵帐中小心翼翼地带到京城毕止,而且还亲自来到秦府之外、用长箭一个个地将这些纸鸢射入秦府之中!
他深信自己绝非唯一一个不敢相信叶增会做出此等事情的人。
倘叫河南大营中的上将下兵们知晓此事,试问又有谁能相信他们那个平日里对敌冷静刚硬、手里只握长枪弓箭、心中只有杀敌制胜的主帅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来?!
真可谓是……
英雄亦有气短时啊。
他兀自乱想着,全没发觉叶增已至眼前。
“走。”
叶增行过他身侧时道,声音一如往日般平静。
许闳乍然间回神,抬头看见赤绝已是一跃冲出巷口,忙翻身上马,跟着他向北城王宫处行去。
马蹄不轻不重地敲击着砖道,叶增一路无言。
许闳却憋不住话,虽极力克制着却仍没忍得住,破口而出道:“将军一会儿入宫谒见王上……可万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什么话是不该说的?”叶增的声音辨不出情绪。
许闳顿了顿,答道:“王上昨日下诏,国中朝野文武、诸镇将校凡在其位者,皆不得与秦姑娘结为婚姻;若有逆命求娶者,皆以不忠之罪论处。将军该不会是忘记了罢?”
他因知叶增的为人秉性,所以这话说得是格外加重语气。
“你多虑了。”叶增缓缓地道,可手中却猛地用力抽了一鞭坐骑,策马向前飞奔而去。
【二十】
叶增没有想过,仅仅是一年时间未见,孟永光的病体便会消瘦到几乎令他认不出的地步。
大殿上六座暖炉木火齐燃,却压不住御榻这一方的冷意。
孟永光侧卧在上,双眼半睁半闽,目光空洞深冷,滑出袖口的右手骨瘦如柴,却紧紧地攥着一本书简,似是看累了在歇息。
听见殿中声响,他突然高声问:“可是叶增来了?”
“回王上的话,是叶将军。”老内监忙禀道,然后一路将叶增引至孟永光御榻前数步,又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叶增耳侧道:“王上如今已是看不见任何东西了,耳朵也不如从前好使,将军对答时可尽量大些声。”
叶增看见这一副场面,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恻恸,端正地行了个大礼,高声道:“王上安康。”
“走近些。”孟永光听见他的声音后便闭上了眼,声音亦跟着低下去。
叶增便依言又上前几步。
许是因久病缠身,孟永光的耐性早已被消磨殆尽,开口便也没了从前那些繁复的虚言,直截了当道:“你一役收复河南十三重镇、收降均军一万二千人马,却没把谢崇骨的首级给我带回毕止来。”
叶增垂首,“臣领兵至隶云城下时,谢崇骨实已携心腹兵马秘密弃城而走,而其隶云守军竟不知之。待到隶云城破,谢崇骨已走数日,实是再难将其追上。料其败军之将,纵是回至天启亦难逃裴沂降罪,王上不必以其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