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页
满堂的客座上摆满着各式茶点菜肴,还有盛着酒壶的温酒器,正汩汩地冒着热气,宣告着这里不久前还人声鼎沸。
夏应弦再次试图探知怡凌的灵息,却在此时彻底消散了。
裴慕之见这怪异景象心中警惕,“这一城的人莫不是都人间蒸发了不成?”
话音刚落,主台后方传来哐当的一声,几乎是同时地,四人神色紧张地拔剑出鞘,发出哗啦的清脆嗡响。
“谁!”
四道剑锋带着残光指向台中。
似乎是感觉到了杀意,片刻后一个稚嫩的声音瑟瑟发抖地响起,“……饶命……”
孩子?
台幕后探出一双眼睛,见到齐齐指向自己的剑尖霎时又缩了回去。
夏应弦一愣,连忙收剑入鞘,又施法将幕帘掀起。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瓷白的脸蛋上点缀着漆黑的瞳仁。周身丝毫感应不到灵流波动,是个凡人。
小男孩缩瑟着,不敢探出幕帘,甄子昂心尖一软,收回了剑,缓步上前俯下身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
男孩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神态无辜,两只小手紧紧攥着一只竹篾编织的小鸟,窃窃地看着四人。
夏应弦心跳一滞,那眉眼,那神态,太像了。
他的记忆被倏然带回了儿时,师尊刚把阿羽带回宗门的时候——
那时候他方才十岁,被族人送进剑宗拜入玉元门下。
玉元不曾收过亲传弟子,只因其入道门之前沾了些因果,与秋照夜祖上有些渊源,因着这一点未了的尘缘,才收了秋照夜为徒。
他还鲜明地记得,当年师尊外出剿灭一个作恶的魔修,却迟迟没有回山。
他站在山门向山脚下观望,翘首以待师尊归来。
清晨的山门很冷,他一个刚刚踏入锻体期的孩子被森森寒气冻得瑟瑟发抖,可他不肯回屋,倔强地想着待师尊回来,一定要第一个看见自己。
他出身世家,从小便行止端庄,即便冻不行,依然腰杆笔直地站着。
不知等了多久,直等到他浑身冻僵,几乎丧失知觉,才远远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清晨山间的薄雾模糊了视线,那人由远及近地从山脚走来,直走到了半山腰,他才看清来人,他欣然迈开步子相迎,却见师尊臂弯里坐着一个孩子。
仙人单臂托着孩子,一步步踏着宗门的白玉石阶往上迈步。
秋照夜的脚被冻僵了,每走一步脚底都传来刺刺的疼痛,森寒的雾气伴随着他的呼吸钻入鼻腔,通过肺管,一缕缕夺走他胸腔里的温度。
他只觉胸腔被冻得发疼,直到来到仙人面前,他发出被冻得发颤的声音唤了一声师尊。
仙人臂弯里的孩童扭过头来看他,孩子圆润瓷白的脸上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瞳仁,漆黑不透光,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孩子生得极漂亮,特别是眼尾扬起的两抹嫣红,像是妖精的印记,令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可那双目光却是死气沉沉,不像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倒像是见惯了尸山血海,从人间地狱里挣扎而出的游魂。
他本是疑惑,正想开口询问,此时一缕天光穿透山间薄雾,金光灿烂地撒在孩童身上,将孩子的发丝与脸庞染上一层温和的暖色。
天光驱散了雾气,寒意霎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层层漾起的温暖,丝丝缕缕钻入骨髓里,令人浑身一苏,冷意悉数驱散,连带着被冻结了的林间松香也被激发出来,缓缓蔓延开,钻入鼻腔,沁入心脾。
像是暖流融化了冰层,他仿佛看见孩童那双黑邃死寂的瞳仁像是落入了两点星光,将坚冰击碎,融化成暖流涤荡开去。
深不见底的漆黑深井化作了清澈的山间清泉,折射着盈盈辉光,孩子的瞳仁倏然亮起,像是夜空中的璀璨星辰。
一如空空如也的躯壳里忽然填入了鲜活的灵魂。
他听见自己怔然的声音,“师尊,他叫什么名字?”
玉元把孩子放下,简略讲述了他追到魔域与中域的交界地,斩杀魔修后,在当地的一座鲜为人知的山林里捡到了这孑然一身的孩子。
说完,玉元便牵过孩子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对他说:“他叫阿羽,今后,你便是他的亲人了。”
孩子的掌心软软的,带着一丝温度,他看见对方漂亮的唇线缓缓扬起,冲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便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荡起涟漪层层漾开,久久不散。甚至漾进了他被冻结了的胸腔,将肺腑里的寒冰悉数击碎,一波波的暖意席卷全身。
他听见自己被揉开了融化了的嗓音,轻轻唤了一声:“阿羽。”
*
姬霄月被那眨巴着长睫的眼睛看得心都化了,不由自主笑了一下,也上前半跪下来道:“你别怕,哥哥们不是坏人。你家人呢?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小孩像是被吓坏了,张了张口仍是不敢开口,只直勾勾地盯着夏应弦看。
围着小孩的三人都扭过头来看他,裴慕之见他一副愣怔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师叔祖。”说时还轻轻一扯他的衣摆。
夏应弦被这一身唤得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浑身释放着寒意,忙收起气息,也僵着身子缓缓跪下,由俯视换成了平视,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