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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雪浑身一僵,痛意急剧攀升。
他终于强耐不得,张口就朝手腕咬下。
血蜿蜒淌落,滴滴答答坠在枕上,与他纷乱的雪色长发纠缠在一起,红白驳杂,触目惊心。
时渊喉中哽咽,多少年也没有这么怕过。
他想掰开沈折雪的手,慌乱中见师尊肘部关节处裹着的白纱被挣了开,露出内里狰狞的伤口。
当初沈折雪身上都是镜片的割伤,换药也不让时渊进去,后来伤痕慢慢痊愈,他就拆掉了绷布,成日穿着宽袍大裘。
时渊当他外伤好全,却不知衣袖下还藏着这些隐秘。
他方才就看见了这些刺目的纱布,如今伤口曝露,那是长钉穿刺后才会有的伤痕。
时渊脑子里“嗡”一声,愈发将沈折雪抱紧,不让他再自伤自损。
眼底蓦地一热,等他察觉,泪水已流了满脸。
他从前很少落泪,幼年时流落人间还经常哭,后来经历的多了,吃得苦多了,也明白哭哭啼啼没半点用处。
之后莫回头他几次死去活来,猫妖年年说他在梦里哭过,可他也没有半点印象。
如今居然愈发不争气了。
沈折雪寒气内敛,时渊的眼泪掉在他脖间,在触及皮肤的瞬息凝成一颗颗冰珠。
那些滚来滚去的珠子和耳边的抽气声似乎唤醒了一些沈折雪的神志,他齿关一松,时渊便将自己的胳膊伸过去让他咬。
沈折雪没有咬,而是一把推开身上的人,哑声道:“别过来,走!”
电光火石间,时渊竟明白了沈折雪话中所指。
他抹了把脸,再度扑上前去。
时渊怕触及沈折雪外伤,就以双臂撑在沈折雪肩两侧,全身重量往下沉。
“师尊,没有邪流,没有邪流!”时渊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只仓皇道:“我不走,我不想走!”
恍惚中沈折雪感觉到脖颈里冰凉的东西越落越多,从额下到脖颈,不少还滚过了锁骨,更多的则蓄在了凹陷里,满满一捧全是凉气。
他已经感觉不出手腕上的疼,却闻见了淡淡的血腥味。
恍然中,一些朦胧的画面浮现。
请师战时,他向镜君施展心魔阵,其实也受到了些许反噬,但那时他并未在意。
如今那些记忆再度出现,不知是幻是虚。
好似当下这一幕,他也非常的熟悉。
也是一个人,张开了双臂,将他罩在了阴影里。
血噼啪打落下来,沾湿他的衣领前襟。
血肉之躯撑出的屏障如此不堪一击,却又仿佛坚不可摧。
迷障之中还有哭声,刺耳的咆哮嘶吼声,浪潮般的水声……水珠坠落,刹那万籁俱寂,沈折雪眼前一片素白,不知身在何处。
许久后他的耳边才有了新的声音。
那是渐渐吹起的风,将湖心亭上的雪都吹开了。
有人正说道:“他占出的结果是‘风起青苹之末’,倒是应了这一局。只是我若真是微若蜉蝣,朝生暮死,亦愿魂消魄散后,成一阵风,再回到这里。”
又听另一人笑道:“好啊,那你可要加紧,冬天回来,最好。”
“……回。”
“师尊,什么?”时渊听沈折雪喃喃自语了一句,但声音太低,他也没能听清。
屋外的雪已经停歇,连雨都没有再下,屋内热气腾腾,像是酷暑天气。
时渊的床并不大,沈折雪在痛感逐渐平息后,觉出了冷意。
那是属于严远寒的灵气,与他体内的冰灵根相冲,即便屋子里已经够暖,那寒气依然自骨血而出,他尤嫌热度不够。
于是他愈发抱紧自己,慢慢要把脸都缩进被窝。
时渊可不敢让他这样闷进去,施力将那裹着沈折雪的被子抱起,运足灵气为他保暖。
许久后沈折雪终于不再发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疲倦至极地昏睡过去。
缠枝纹从他的脸颊开始消退。
时渊知道这些纹路会退到那里。
方才他为沈折雪褪去湿漉的衣衫时,自然看见了师尊心口处那一枚银花铭印。
事到如今,他何尝猜不到这事态始末。
所谓沈长老的名号,不过是虚步太清一个太过招摇的幌子。
他的师尊在回来后受过封邪钉刑,身上的太古封印重重加强,反噬发作后,本身的灵根灵气失控着与严远寒的灵力碰撞。
沈折雪打赢了帝子降兮,一战成名,宗内无人不知。
只是漫漫长夜,这傀儡长老却要独自熬着一次又一次的跗骨侵蚀。
时渊想起在自己腿疼的夜里,沈折雪给他讲的那个故事。
在沈折雪的睡前故事里,一个误入此间的游魂寄宿在了一位峰主的身躯中,自此背负因果,诸多罪恶加身,多年亡命生涯,几近生不如死。
于是那游魂跑了,逃离那处处身不由己苦处,寻找一个回家的机遇。
在廊风城郊作别前,沈折雪曾对时渊说:别轻言放弃,即便是为了他,也要再试一试。
彼时沈折雪神情未见半分怅然遗憾,以至于事后,宁朝还把这句话当做勉力时渊活下去的动力。
魔主说,世界上的人哪,谁没有私心。
这句话并不全错,但也不全对。
沈折雪看似解封解得洒脱,可他如何不知,这一次被抓回,很可能就没有下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