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页
“抱歉,苏兄,我……”他扶上苏图南的手臂,整个人被日头晃得眼晕,他好像并没做错什么,但就是全身都被铺天盖地的负罪感紧紧包裹。
此祸明明是冲他来的,应被杖责和罢黜的人也本该是他,而苏图南,不过是陛下和掌院为了保住他,推出去挡箭的倒霉蛋。
但毕竟事已至此,谢幸安也无从更改,他跟苏图南不太熟,只知道这人很穷,所以他干脆把自己的荷包递过去,连带把何矜给的银票都放到苏图南掌心里:“苏兄,拿着,好好去治伤,将养身体……我,我会对你负责到底。”
苏图南本来糊涂,但这顿廷杖仿佛打在脑袋上,让他彻底悟了,他慢慢凝视着谢幸安,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多谢,谢大人,保重。”
谢幸安作为最受器重的天子宠臣,掌院就算睁眼说瞎话也得帮他洗脱罪名,而这事也不能真查,查来查去估计就得落到杜钦等人身上,朕他们背后,是武清伯、是颖国公、是只手遮天的阉党,闹大起来势必会拉得整个翰林院陪葬。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快点找个人顶罪,而毫无背景又可有可无的苏图南,无疑是最合适的。
谢幸安颤颤吩咐道:“把苏大……苏兄扶到我的马车上,让车夫送他去回春堂治伤,用最好的药,银两不够就去谢府取,我娘子人很好,会给的。”
“多谢了,谢大人。”苏图南趴在担架上痛苦哼哼了两声,然后认真道,“就是我骑驴来的,你能帮忙把我驴骑回去吗?我家就这一头……”
谢幸安朗声答了句:“好!”
苏图南闷声被人抬出去半路,才突然想到:“坏了,忘记跟谢大人说我家在哪了。”
“幸安,坐吧。”掌院一个眼神瞟过去,“先喝口茶压压惊。”
谢幸安不坐也不喝,依然别别扭扭地站在原处:“多谢掌院,幸安心里实在难安。”
“唉。”掌院也没再勉强,笑着拨了拨茶杯盖,“幸安,你多大了?”
“再过几个月,便满十九了。”
“十九?”掌院遥想旧事,“十九做户部侍郎,不错,我记得当年,我和你父亲同届恩科,他也是十九岁,中了状元,我不过是一甲第八。”
谢幸安对别人提起他爹娘极为敏感,难受得皱眉:“我不如我父亲。”
“你能这么想,证明你是个好孩子。”掌院越看谢幸安越喜欢,“一般人,恐只会怨恨,有这样的双亲。”
毕竟谢璧夫妇再难堪,都随自尽身亡一了百了,可承受铺天盖地的“懦夫”“畜生”“杂种”,这些侮辱、谩骂甚至殴打的,是独活下来,当年仅十岁的谢幸安。
“我爹娘……没错,错的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是阉党他们。”谢幸安极少见地轻嘲一声,“盖不过因为他们都身居高位,无人敢逼视和开口罢了,所以世人只能欺负我已死的双亲,欺负当时年幼孤露的我,不过是为把他们自己抬高,寻一个按在低处被任由侮辱的对象。”
“幸安,你要明白,我们身为文官,有时杀人不用刀剑,只需出自唇舌和纸笔的文字与语言。”
谢幸安僵硬杵着:“今日幸安已懂了。”
“唉,当年之事,我因为惧怕,未能参与死谏,也没能帮你一把,今日就当我赎罪了。”掌院顿了顿道,“你能当天子宠臣,属实不易,我不能让你在这种事上搭进去。”
“幸安明白。”谢幸安的桃花眼微微一颤,眸子瞬间变得混沌起来,“可总觉得,我这个官位,是踩着苏兄的鲜血爬上去的。”
“我嘱咐过行刑的,虽说四十杖有定数,可轻重是能把握的,苏图南伤得不会太重……何况他本来,就不适合做官的,走了更好,不像我们,想走走不了。”
掌院望着谢幸安的视线渐渐模糊,记忆开始翻涌。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谢府被抄的那一天,有个小小的人趴在两个草席卷着的尸首上,不管谁怎么打他,他都不动弹,反正一定要护好自己的爹娘。
后来小孩浑身是伤,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银两,给他爹娘置了两口薄棺,他没钱雇车,就在自己肩上勒着两根麻绳拖,直到勒出来血痕也不停,一点点把他爹娘的尸首,运到京郊的荒山。
这些掌院全看在眼里,只从始至终都没帮过忙。
可这些时日,他仿佛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希望,心底里一点残存的火星被点亮:“孩子,你去吧,我只能帮你到这。”
我做不到的事,交给你来吧。
*
云棠正闲逛着琢磨怎么勾引何矜,顺便搞搞事情。
结果他猛地抬头一望,蓦地看见了谢府的马车踏着响声从这边驶过。
“不对,这不是回谢府的路。”云棠眯眯眼猜测道,“这个方向,难不成这贱人瞒着小阿矜,去小树林偷人?”
小厮挠头心道,有说男子偷人的吗?
“喂,你来。”云棠把小厮招呼过来,“你赶紧去找些打手跟上,若马车里有个男子,就看那贱人想做什么。有机会就一不做、二不休……”
他就在这里躲着,事态不对就跑。
反正他此时和谢幸安无冤无仇,估计人死了也查不到他身上。
小厮吓了一跳,嘴秃噜道:“您要杀人?不行侯爷肯定不许的再说谢大人跟您又没……您为什么非要和上辈子有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