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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夜四更到五更,没看见峻哥儿出门罢?”
芊儿低头轻声答道:“我睡得轻,没听见他出门的响动。”
“冷枫儿死了,你怎么看?”齐三公子沉吟,手上把玩着案上一个头上生了龙角、身添双翼、鎏金镶嵌宝石英钟的蟾蜍纸镇,这怪模怪样的东西,他却很是喜欢,凡事贵在别致,所以他才会钟意一向对他都冷心冷面的谢阿弱,只是阿弱做了女鬼,怎么反而心虚意怯的,好像不止怕他,简直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齐三公子神思不凝,沉吟不语,那芊儿脸上很是不自在,仿佛原本一直暗暗忍受委屈,而魏园的人都默契地不提,她也就习以为常地做个缩头乌龟,这会才明白原来大伙都晓得她所受的羞辱,难说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哩!芊儿不由声调微微颤着,答话道:
“她那样不甘寂寞的女人,死了也活该!”
说着这芊儿忽然情难自禁地,掩袖哭泣起来。
32查访住处
这东暖阁内,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当着齐三公子的面哭得这样梨花带雨的,但见这芊儿身着轻袅纤衣,举动都是柔弱不堪,原也是个擅绸袖之舞的,自然最要紧的是楚宫腰、掌中轻,要她扼死一个还有些武功底子的冷枫儿,不合常理,齐晏只好冷冷打发道:
“她死都死了,你还伤心什么?你退下去罢,叫乐馆里的月娘进来。”
齐晏说话也当真绝情了,芊儿非但没讨得半点怜惜,还被他冷言冷语,再多留只怕要被他喊人轰出去呢,只好拿帕子抹了泪,盈盈退拜,出了门去。
齐晏百无聊赖之时,又开始把玩他书案上一把磨光髹漆的象牙雕刻曲尺,此物向来是他钤印定位用的,可校得印章不斜欹,此时齐三公子若有深意地瞧着这曲尺——不知他是想好好削正谁的斜欹呢!
不多时,乐馆那个泼辣的月娘进来了,这还是她头一回与齐三公子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可她没有半点欢心雀跃,面上淡淡的,过了今年生辰她就又老了一岁了,哪还会痴心妄想与冷得像冰的三公子恩爱呢?她给齐三公子行了个礼请了个安,就再没多话了,只静静地等着,他不开口,她也是不必开口的。
齐三公子抬头看一眼她的装束,寻常素净,倒像是清淡道姑一般,倒比那芊儿顺眼,齐晏也肯好好说话了,问道:
“你隔壁住的四儿说你半夜才回到乐馆?那是何时?”
月娘倒不打算狡辩,答道:“四更左右光景出去的,五更左右光景回来的。”
“你可晓得冷枫儿就是这四五更之间死的?”齐晏淡淡反问,没带一点压迫,月娘也没藏掖,老实答道,“我偷偷瞧陈绝刀使刀法去了。”
“他约你还是你约他?”齐晏右手指节扣在象牙曲尺那朱丹纂书“明正直严”当中的“明”字上头,百无聊赖的,缓缓地敲击,月娘愈发无所顾忌,答道:
“半夜睡不着就去瞧上一眼,何必约好?不过凑巧他在用刀,我就在树后头多看了几眼,难道这也坏了魏园的规矩不成?”
这月娘说话也当真百无禁忌了,齐晏不以为忤,只是道:
“这样看来冷枫儿死的时候,你若是在看着陈绝刀在练刀法了?那你俩同她的死都没有干系了?”
月娘愈发淡然答道:
“这是自然,我月娘可以对天发毒誓,我若做了什么亏心事,让我出门就被雷劈死!”
这样赌咒耍狠的话,却说得那样平静坦然,倒有几分不同寻常的风骨了,齐晏不打算难为她,只打发道: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出去让这些杀手们都在兰若阁外侯着,不到天黑不准散了。”
月娘不解其意,但还是领命传话去了。
这时,得空的齐三公子推开里间暗门,只见桑香已经坐起身来,脸上倒是平静了些,看不出端倪,他含笑道:
“趁天还没黑,我带你在魏园到处走走罢?”
桑香忍不住,开了口,头一句竟是问道:
“你喜欢这个月娘?对她那样和颜悦色的?”
齐晏听着她开口说话只觉得七分惊喜,可是她头一句是为了拈酸吃味,倒也真是三分可爱可笑了,他上前去,握着她的手,唇畔含笑道:
“世上的女子和你比起来,我哪里还谈得上喜欢二字?不过是比较看得入眼那些行事‘宁拙毋巧,宁丑毋媚’的人。”
齐晏又说起高深的话来,桑香听着十分耳熟。齐晏为她将掀在额发上的狐面面具又轻轻放了下来,覆住脸,只露出她晴湖般的眸子,他狡黠道:“我带你这只女鬼去看看这些人到底心藏什么暗鬼罢?”
桑香寻思他故意拖延这些人在兰若阁外,定是别有用心的,果然,他牵着她的手,两人悄悄地从东暖阁过穿堂,从后门溜出去了。
此时魏园晴光正好,冬日暖暖的,四处走动,只有那些青衣小侍们在趁着艳阳天打扫园子,或用带竹叶的竹竿子去扫梁上的灰尘,或用白布擦拭器皿,四处空空的——原来将这些放荡不羁的杀手们都聚在兰若阁后,魏园竟是这样难得的清静。
齐晏握着桑香的手儿,忽然道:
“从前都没有和你这样在魏园里四处走走,你总是站得离我远远的,以后都不许了,以后你就站在我一步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