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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何凌山没有出声,但六叔和他共事几年,也稍知一些这位少爷的脾气。要是他说的话不对,何凌山一定会纠正,如若这位什么都不说,那一定是个正确的猜测了。六叔叹息一声,道:“太太还在的时候,大少爷一直帮老爷管着下面的生意,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现在他和老爷闹成这个样子,帮里的事,他也都撒手不理,难怪老爷要生气。”
何凌山记得自己初来乍到时,还以为春桥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白日里难得见他出现,一到晚上,春桥便独自乘车外出,第二天清晨才醉醺醺地回来,让何宗奎大发雷霆。对于自己这个外来者,春桥亦不曾正眼看待过,何凌山来到靖帮整整一年,与大少爷说过的话却不超过十句。
转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好像是在四小姐被何宗奎的对头绑走的那一次。那时何宗奎还不是他的义父,何凌山只不过是他身边一个格外卖力的打手,为了营救四小姐,何凌山费了大力气,似乎连命都可以豁出去。
他打着谈判的旗号,孤身拎了一箱子现钞深入敌营,趁对方警惕松懈时擒住了他们的领头人,成功把四小姐带了出去。何宗奎的对头派出所有的部众来拦截他,何凌山中了一枪,只好与四小姐分头逃跑,自己引走所有的敌人,被逼上了绝路。
最后竟是春桥带领一帮打手,不要命地杀过来,何凌山才因此获救。
不过何凌山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那一次他并不是无路可逃,现在的他是个惜命的人,怎么会轻易把性命落在异乡。只因那时他来路不明,根基尚浅,一次有惊无险的营救虽能博取何宗奎的赏识,却不能使他全心信任。何宗奎并不是阔人出身,他白手起家,仰赖的全是当年身边的共事朋友,以致为人做事,也最讲究义气。而又有什么举动,能比肯为他豁出性命更能证明这两个字。
那件事了结之后,何凌山受了重伤,也因此被何宗奎收为义子。他和春桥的关系,就是在那时候拉近的。渐渐的,何凌山从春桥和他的义父口中得知了不少何家的旧事,但知道归知道,他从没有干预的打算。毕竟何宗奎虽在人前宣称他是流落在外的小儿子,然而无论是从原本的姓名还是从血缘上来看,何凌山从头至尾,都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外人。
六叔还要谈论几句闲话,不待他想好措辞,却见一人负着手,慢吞吞地从花园那边踱来。六叔忙向来人点头致意:“老爷,您来了,”
何宗奎笑道:“小五起得早,倒让你来的时间也比往日提前许多。你们的事情谈得怎样了?”
六叔道:“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我和五少爷正准备来找您呢。”
他将昨夜的情形一一禀报,何宗奎听罢,沉声道:“林干事来帮中许多年,先前我听闻他勾结外人,私吞货物,还想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他这样不识好歹,真叫我失望。”
何宗奎说的倒也不能全算作场面话,他待下属一向宽厚,就连处置林干事的决定,也是何凌山定下的。六叔笑了一笑,安慰道:“您现在可算是邑陵的头一号人物,以后投向您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何必在意一个叛徒。”
这句话仿佛又勾起了何宗奎的愁绪,他笼起双手倒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阵子,何宗奎才道:“想在这里出头的人,远远不止我一个。昨夜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人已攀上了沪清的阮鹤江,想要在我们走货的几条路上做文章。这几条路近年原本就越来越不安全,全靠小五带人一路护航,才得以脱险。但我老了,老大又不中用,能依仗的人只有小五一个,有许多事,便不能让他亲自上阵。”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有一个打算,你们来听听。”
何宗奎拿起笔,拿起一张空白的信纸,在上面画了副极简略的路线图。何凌山抬眼一看,发现对方画的是靖帮近年交易往来,所走的水路。何宗奎在这些道路上打了个圈,道:“至今为止,邑陵运货的路线也只有这几条,道上来往的人个个都是老相识,所以运货容易,劫货也容易。既然这几条路走不通了,那我们干脆换一个方向。”
他在纸上画了个箭头,写下一个“燕”字。
看见这个字,何凌山呼吸一顿,罕见地露出了惊异的神情。六叔无暇注意他的变化,径自道:“老爷,这里的路走不通——早在许多年前,您不是就试过一次吗?”
何宗奎一脸凝重地开口:“先前那一次,我只是派了人过去探口风,那边的主人或许是觉得我诚意未够,所以才没有理睬。”他放下笔,在书房里转了一个圈:“这次我决定亲自前往燕南一趟,邑陵近年来还没有人可以和那处打通关系,要是我们可以取得先机,那日后就有许多好处了。”
说到这里,何宗奎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五少爷:“凌山,我记得你也是燕南人。你的身手我很放心,这次出行,就由你陪我去吧,怎么样?”
他一连唤了几声,何凌山都侧过头,死死盯着窗外,没有任何回应。最后是六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何凌山才陡然把目光转向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他很快就把那点久违的慌乱无措强压下去,应道:“什么?”
“你看你,一说到燕南就要走神。”何宗奎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阵,才微笑着重复:“我想让你陪我去燕南一趟,你离开家乡三年,也正好回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