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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不到自己会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颠三倒四、细细碎碎地和另一个人闲谈,说的还是一桩无聊的梦。温鸣玉安静地听着,接电话时那点不悦早就烟消云散,他耐心得简直让何凌山以为自己做的梦有多有趣。
不知说了多久,等到他记起时间,抬头去看钟时,才发现竟然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何凌山不忍耽误对方太久,主动道别后又不情愿挂断,拖拖拉拉的,连温鸣玉都觉察到了他的挣扎,好笑地在那一端道:“舍不得我?”
不等他回答,话机里忽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像是嘴唇触在皮肤上,细微又暧昧。何凌山顿时怔住了,拎着那只已经挂断的话机只顾着发呆。温鸣玉明明不在身边,可他的耳朵被那声音吻了一下,竟像被真人触碰过一般,又酥又麻地发起烫来。
第七十八章
何宗奎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医生终于对他的病情下了判决:“如今令尊的情况已稳定下来,再恢复成原来那样已是不可能了。与其让令尊继续拘束在病房里,不如你将他带回家去调养,过个三年五载,或许可以逐渐好转。”
因为说话的对象是何凌山,那几位医生都神情惴惴,生怕这位面色沉冷的少爷借题发作,让他们几个饭碗不保。谁知何凌山听后,什么都没说,径自差人去给义父办了出院手续。当天晚上,就把何宗奎接回了何公馆。
几位私人医生早就等在那里,其中还有一位德国人,都先先后后地替何宗奎做检查,但得出的诊断结果都与医院的没有多大分别。何二太太听完后,向后倒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用手帕遮着脸哭道:“老爷如今已有六十五了,再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个三五年,又还有多少好日子可以享受呢?他若是不管我,我的天就要塌下来的呀!”
杏莉原本也躲在角落里抹眼泪,听到她的话后,顿时抬起脸道:“兰姨,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父亲身体那样健朗,往后也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有多得是的好日子可以享受,不必你来操这个心!”
何二太太被小辈当着外人的面驳斥,顿感颜面大失,音量不禁提高许多:“什么话?我不过是心疼老爷,他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丈夫,难道我会盼着他不好吗?”
眼见她们就要吵起来,春桥当即朝杏莉使了个眼色,道:“爸爸尚在病中,请不要在他房中大喊大叫,打扰他老人家的清净。”
从前何二太太就与何宗奎的儿女们相处得不好,奈何自己身体也不争气,跟了何宗奎整整七年,一胎都没有怀过。如今何宗奎人事不省,大权尽数落在何凌山手中,何二太太只觉自己孤苦无依,在这家中地位一落千丈,哭得愈发伤心了:“我不吵了,以后你们就把我当成一个哑巴罢,反正现在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杏莉本打算继续与她辩论下去,但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就看见一男一女先后穿过月门,来到何宗奎床前,正是何凌山与二小姐杏蒙。
在杏莉眼中,这两人要比父亲严厉多了,她不敢再闹下去,只好撅起嘴,乖乖站在一旁。
比起英俊的兄长与俏丽的妹妹,杏蒙相貌则要平凡得多。不过她个子极高挑,举止娴静,别有一番脱俗的风度。她稍看了何宗奎几眼,便坐在床沿上,对春桥与杏莉道:“你们要是没有其他事可做,就出门去逛一逛,找点消遣。当着爸爸的面这样闹,就不怕他难过吗?”
“对不起嘛。”杏莉牵起她的手,带点撒娇的:“你等等跟我一起用晚饭好吗?”
杏蒙知道她是害怕孤单,莞尔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还会有不陪你的道理?”
何二太太见他们兄妹几个聊得融洽,便一声不响地离去了,杏莉没有多久也提出告辞,说要回房去温书。春桥见何凌山与杏蒙在一起,或许是有公事需要商量,便跟在杏莉后面,悄悄地也想走开。
“大哥,你留步。”杏蒙却出人意料地喊住他:“今天赶巧人都在,我有些话想问一问你和五弟,请你们到我那边里坐一会吧。”
她虽说了一个请字,但人已站起身来,丝毫不留给二人拒绝的余地。春桥没有法子,只得应道:“好好好,你下的命令,我哪里敢不服从?”
语罢,便搭着何凌山的肩膀,往杏蒙的院子去。杏蒙喜静,在院子里栽了几株女贞,这树在冬日仍是满头碧绿,舒展的枝叶与檐角交错,阳光从缝隙中穿过,斜斜打在廊上,别有一番清闲的意趣。
廊前设好了桌椅,擦洗得很干净,看来杏蒙常在这里办公看书。她请二人在此处坐下,又叫来一名小丫头,让她去斟茶。那丫头似乎平日也很少见到生人,一与何凌山和春桥打照面,脸立即变得比辫梢的绸带还要红,忙不迭地跑了。
春桥拈起一片落在桌上的叶子,对杏蒙道:“都怪你平日总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看你手底下的人,见我倒像见到生客一样,多没出息。”
杏蒙笑了笑,并不在意他的取笑:“总归是在自家人面前丢脸,有什么关系。”
待到茶斟上来了,她终于肯转入正题:“大哥,从前父亲做过什么事,你又怎样胡混过,到了如今的境地,再提都没有意义。我只问你一句,你什么时候才肯担负起长兄的责任,做一个真正的当家人?”
春桥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半晌接不上话来,只管捏着滚烫的茶杯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