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页
宋谓然转身要走,刚拉开紧闭的房门,倚在门外偷听的许泽兰险些跌进来,宋谓然急忙扶了一把,又冷脸斥道:“没规矩!”
许泽兰目光越过他落在后面的宋韫身上,犹疑纠结,“阿韫……还是回阙州吧,回去比在这里好……”
宋韫理了理裙摆,起身,对两人说:“我没病,也不回阙州了。既然宋家容得下一辈子嫁不出的庶女,在阙州或京城有什么分别?”
.
“小姐,你烧糊涂了吧!”铁牛惊呼,被宋韫咳嗽一声立马改了口:“阿韫……你恐怕是烧糊涂了!老爷夫人没把你的婚事放在心上,你不能自己也不当回事啊,什么叫不嫁人也不算什么大事?这简直是塌天的大事!”
宋韫刚打开衣柜看自己各式各样的衣裙,铁牛在身后来回折步,“昨夜进城不顺我心里就觉得不好,今天少爷果然没中,吊儿郎当的哪有状元样,靠他是没指望了……我就知道,嫡母都是黑心肝的!阿韫你都十八了,哪有十八岁还不嫁人的姑娘——”
宋韫拎了一件玉竹凌冬的袄裙出来,转身问铁牛:“你今年多大?”
“十九啊。”
宋韫把袄裙放在一旁,偏头看铁牛,“姐姐,你都还没嫁人我急什么?”
铁牛:“阿韫怎么能和我比……我……”一向快言快语的姑娘低头,“谁看得上我啊。”
宋韫年龄小些,却比铁牛高出大半个头,掰着指头给她数:“阙州府衙里的捕快小周,回春堂的少东家李大夫……都是刚弱冠的好儿郎,往府里没少送东西,你猜他们是看上了谁?”
铁牛名字硬说话直,体格也比一般的姑娘大,但心眼也格外好。世上不全是以色取人的糊涂蛋,喜欢铁牛且条件不错的有好几个,但她硬是至今没点头。
“小姐你孤身一人,我得守着你。”铁牛半天才吐出一句。
偌大的阙州,富足的宋家,似乎都与宋韫无关,没有手帕交没有闺中好友,甚至在铁牛入府之前,宋韫无人贴身伺候。
铁牛看了不少话本,把一切归咎于宋韫的庶女身份,觉得宋家嫡母一定是个吃人的母老虎。
她得护着阿韫。
“这倒真的不必。若再有好的,你又喜欢,别的不需要顾忌。”宋韫要换衣裳了,把铁牛送出门。
铁牛懊恼,自家小姐性子太好脾气太柔,在这大宅里怎么斗得过?还是得她这个心腹丫鬟撑得住。想着,铁牛转头去翻包袱里带的宅斗话本恶补知识,瞧见两本宫斗的,顺带也扫了两眼,技多不压身嘛。
宋韫换上了那身玉竹凌冬的衣裳,坐着支颐设想与齐胤的再次相见。
大晏推翻前朝,建国五十余年,姓齐。
当今三世皇帝,齐胤,字衍之。
宋家居住京城,挂着曾经功勋豪门的名头,实际上只比破落户胜在名头上好听些。宋韫祖父不知是如何开罪了先帝,被褫夺了安平侯爵位,家族一落千丈。到他父亲宋谓然这里,科举无路,官场上也没什么熟人可靠,宋家可以说是门庭冷清。
前世的宋韫一生只踏进两次兖都,一次是赴春闱与殿试为宋翊博得功名。再一次就是刺杀齐胤,最终死在了醇厚的龙涎香中。
从前的宋韫太过自傲,又不满父亲忽视,哪怕冒着被发现罪犯欺君的后果,也要出头。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
宋家的兴复和再度垮台没隔多久,不过,第二次垮台结局未免太过凄凉。
搅入权力争斗落败,被构陷做了替罪羊,举家流放,从京都冷巷到北疆苦寒之地。
流放之时,宋韫才知自己并不在宋家族谱之上。
宋家流放三千里,后遭屠戮,唯独保全了宋韫。
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与齐胤相见,是晟王齐俦兵围皇宫造反之日。齐俦自认是宋韫知交,宋韫又恨极了皇帝,于是安心放人进去「劝」齐胤退位。
宋韫进了宫,也见到了皇帝。
甚至用匕首将皇帝左肩扎了个对穿,而皇帝却乐呵呵地跟刺客说:“跑这么远,腿都细了一圈吧?让朕看看。受伤了?朕这有上好的伤药。来,到朕这来。”
重色轻生的皇帝对宋韫讲了许多,从权臣贪腐到藩王之患,越讲宋韫身上衣裳越少,最后只剩亵衣亵裤。
皇帝道:“别捂了,朕早知道你是男人。”
兵临城下,齐胤不慌不忙,甚至想同宋韫来场坦诚相见的深入交流。
色令智昏。宋韫低声念出一句。
后来的事,他不想再回忆,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过程中的一点小纰漏。
宋韫揉揉眉心,那处的胭脂痣隐匿在揉搓产生的红晕中。
几个月前的一场高烧将活过一世的宋韫带回尚在落魄中的宋府。
重活一世,他不会像从前那样锋芒毕露,让完全无心仕途的宋翊入朝为官,以至于后来招来祸患。
徐徐图之。
这个道理是齐胤教的。
宋韫唇角染上几分温和的笑意。
齐胤,头脑智慧远超常人。长相么,虽比不得自己长了张祸国倾城的面孔,还是不错的:
剑眉星目,虽然挤眉弄眼起来像个好色纨绔;高鼻薄唇,虽然皱眉抿唇时杀气太重……
到底还是不错的。
宋韫相信,能蛰伏多年,藏在一副看似随时驾崩的病弱身体后的,是一个真正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