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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怪他们吗?自他们另组家庭的那一天起,这个曾经让他们依赖、给他们保护的老家,早已被他们从生命中切割了。
世上只有离婚赡养费的官司,没有一条法律可以强制子女离家前需缴的付偿,不但法律允许配偶成为取代父母的第一顺位,连宗教也爱来参一脚。还有那个无聊的测验,当母亲与妻子同时落水时,你要先救哪一个?我至今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
但是异性恋似乎非常喜欢这种划界。让他们可以显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唯一理由,只因他们会不断继续生养出跟他们同样的一堆小孩而永远处于多数的优势,让他们的势力只会更加壮大。光看看这世界上出版过的书籍数量就知道,如何为人父母,还有如何让婚姻美满的题材,绝对比如何为人子女要来得畅销。
长达十年余,我的人生与前述的两类畅销题材都毫无关联。
如果我能够写出一本书,我想我最可以谈的题目是,“父母走后,中年单身子女要如何安排生活?”或是“中年后单身同志要如何终结爱情?”……
哪个比较有可能成为畅销书?
万物之灵,说穿了,只不过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一个物种。
没有利爪与锐牙,无翅可高飞,要讲爬越或奔驰亦无可观,甚至细菌还有维持大地上众生平等的天职,人类的天职又是什么?
因肉身配备之简陋,总是没有安全感,对天地自然现象从不能如其他物种般泰然并随之生灭,于是疑神疑鬼,谓之理性。
理性组织起了家族社会,形成对抗生存恐惧的唯一利器。动物间只有为食物与交配才会发生争斗,何尝见过它们之间暗算猜忌,在谋存的同时还不忘彼此消灭,总要揪出异己才能安心?
只有人类之间的争斗无时无刻永不停止。
甚至等到终于建立起了属于人类的小小王国,却仍不以此为满足,更想要千秋万世绵延。繁衍不再是生物的本能,反成为极其繁复的共犯结构,人类成为唯一懂得以此当作借口,而对其他物种与自然进行大规模破坏的一种病毒。
对,都是病毒。
病毒的野心一旦开启便无止境,人类与病毒原来是最近的血亲。
为了掩埋这个事实,人类只能加紧制造出更多的废料。无穷的欲望,便是这部废料制造机的强力引擎。我们真的需要更多的休旅车与吃到饱吗?更多的电视频道,同样的一天二十四小时,谁真能有时间看了每一台的节目?需要继续在脸书上没完没了地加入好友吗?需要更多的 A 片和淫照互传吗?
反观我的生存状态,不但距离身边的同代人越来越远,反而更接近了中古世纪于战争、瘟疫、贫穷、迷信中求存的人类。在黑暗中点起小小的烛光,不时尝试着烹煮一些偏方草药,相信任何可能让病毒弛懈攻势的秘法。
当生之欲望发展到极致,接下来人类只会对发展死欲产生更辉煌的病态乐趣。我甚至已经嗅到了,这样的欲望在暗自流窜后所遗留下来的一种黏腻甜腥的气味。
我不能让自己等到那一天。
我不能让我的行动被贴上一种庸俗的文明病标签。
不,我要完成的不是自杀。
应该说,更像是将环保概念发扬光大的一种自我拯救。
我只是比芸芸众生先一步懂得了如何回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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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留到了最后才处理的,是我那堆唱片与录音卡带收藏。
当年的卡式录音机都有双匣对录功能,为了省钱,大学时代的我曾在许多个夜晚,忙着把跟同学借来的卡带做一份自己的拷贝。那些记忆又都回来了。每一卷的盒中,都还夹有一张留有我工整字迹的歌名目录。如果没有数位下载的问世,我接下来的岁月必定仍夙夜匪懈地进行着同样的拷贝工作吧?那样就不会有后来的寂寞难耐了吧?就无暇在夜店与三温暖里穷耗了吧?
甚至也忘了自己曾花过那么多时间,把喜欢的歌曲转录拼成一张张自制的礼物送人。“支支动听集”?没错,那也是我的笔迹。
会为这些卡带取这样好笑的名字的那个男孩,他的世界肯定还是无欲则刚的吧?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卷“支支动听集”没有送出呢?原本都是为谁而录的呢?
CD 时代之前几段无疾而终的短暂暧昧,原来都藏在这些卡带里了。
翻看着自己手写的曲目,哑然失笑。有些歌名都已陌生,那些暧昧的对象也难再追究。用这烂梗试探对方,以录卷卡带取代情书,属于手工年代的寂寞心事啊,如此诚惶诚恐地寄望着,对方能将心比心。
夜深人静,仍毫无困意,考虑再三后,我决定在丢弃这些卡带前,最后再听一次自己二十几岁时的歌声。
卡匣录放音机这种早已失传的骨董,连老家都没了它的一席之地,只好从收集了文具垃圾的袋中又翻出了掌型大小、当年被称之为随身听的小玩意,换上新电池。当卡带开始转动,没想到自己眼角竟一阵热。
不,不是因为听到自己当年还欠修磨的唱腔,而是讶异,这些本要被我当成破烂扫地出门的旧物,它们竟然如此死忠地恪尽职责,守护着胶卷上的那个声音。
二十五岁拥有那样干净嗓音的我,当时说什么也不会相信,最后自己会是如今这番景况。过去这些年只能不断安慰自己,就算没有这个难以启齿的病,我也未必能找到那个与我天长地久的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