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页
仅存的一缕遗憾霎时烟消云散,她对他笑了笑,在他飞掠而来之前纵身扑下高阁。
余光所见,他对她伸出手。
许是因为身上还带着伤,他勉力施展轻功,嘴角沁出血迹,速度也迟缓了许多。
衣角如流沙般从他指间溜走,她飞快地向大地坠落。
十七年短暂的人生如走马灯从眼前划过,她看到舅父一家,看到曲明微,看到时绮,看到青榆和丹桂,看到来灵州之后的一切。
以及前些日子,慕濯与她提及即将到来的新年,说是一定要好好过。
往年他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今后,他会珍惜每一个与她度过的节庆。
风声如刀,四周云雾遮蔽,她再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心想,如果有来世,如果有来世……
剩余的念头戛然而止。
大雪洋洋洒洒飘落,时缨望着天空,五感六觉疾速流逝,她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合上了眼睛。
她死在景初十年的最后一日。
未能如约与他看到新岁的朝阳。
第27章 【前世+梦醒】愿与阿鸢……
时缨看着躺在地上无知无觉的少女, 微微愣怔,仿佛刚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
那种感觉过于真实,她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直到此刻才彻底抽身。
可她却依旧动弹不得,意识清晰,却没有实体, 被困在虚空中,占据着居高临下的视角。
“她”……应当是已经死了吧?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必定会粉身碎骨。
艳丽的血色在洁白无瑕的雪地蔓延,犹如一朵盛开的花。
寒风席卷着飞舞的雪花从天而降, 覆盖少女苍白的面容和素衣包裹的身体。
灵州的雪可真大,好似要将她埋葬一般。
时缨在半空中怔怔地想着,突然被脚步声打断思绪。
慕濯走下高阁,直奔“她”而来, 他不顾伤势强行使用轻功, 腰腹间晕染着大片的血迹, 将衣衫浸透,身后管家一路小跑, 连声叫道:“殿下,殿下您慢些!”
他置若罔闻, 行至近前,缓缓跪在雪地上, 指腹轻柔地拭去少女眼角的泪痕和唇边血色, 旋即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管家老泪纵横,颠来倒去地念叨着“作孽”, 顾将军神色悲戚,劝慕濯节哀,医官匆匆而至,想说服他先回屋包扎伤口。
他却仿佛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听不到外面的一切声音。
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将他和少女的头发染成白色。
——愿与阿鸢白首偕老,此生不离不弃。
时缨想到这句话,只觉静默中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悲伤,她被他无声的情绪感染,一颗心也跟着疼了起来,几乎让她无法喘息。
她不知道慕濯在大雪中跪了多久,白雾从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了她的视线。
随后,时间骤然加快,一些支离破碎的场景渐次从她眼前划过。
长安城外大军压境,但最终,慕濯兵不血刃进入兴安宫,淑妃和太子被废,孟家与时家满门下狱,等候处斩。
她未能看到他究竟做了什么,当画面静止,他已成为新任太子,皇帝重病不起,搬去骊山行宫休养,令他行监国之职。
天牢昏暗,狱卒举着火把引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作陪,慕濯走到一间牢房前。
他示意众人退下,隔着门望向里面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人影。
那人赫然抬头,竟是卫王……又或者说,是废太子。
废太子形容枯槁,显然受了不少折磨,看清来人,立时破口大骂,起初只是“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之类,到后来口不择言,越来越往下流的方向去。
时缨从未听他说过如此粗鄙的言辞,只觉无比陌生。
视线所及,慕濯不为所动,任由他骂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
废太子见状,又道:“当时你威胁父亲,从我这里抢走阿鸾,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喜爱她,岂料她嫁给你不到一年就客死异乡,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所以将她生生逼得自尽?你这种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之人,将来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有什么资格提她?”慕濯终于开口,声音冷到极致,“你在秦楼楚馆夜夜笙歌,与外宅妇颠鸾倒凤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一分一毫?你遵照令堂指示,谎话连篇,从见面第一眼就骗她,以婚约作为遮羞布,只为掩盖孟家和时文柏做出的龌龊事。你假意对她情根深种,实则在外勾三搭四,不说平康坊里留下的证据,去岁我回京之际,可不止一次在慈恩寺见到你和‘孟良娣’苟且偷欢。”
“你……”废太子恼羞成怒,“什么外室?弯弯是孟家女,出身清清白白,你休得血口喷人!”
“堂堂世家千金,出阁前居然住在通济坊西南一座人迹罕至的宅院里,还真是件奇闻异事。”慕濯说罢,废太子顿时脸色一白。
就听他接着道:“既是孟家女,怎会与故去的时四娘长得一模一样?时四娘生前深居简出,但并非无人见过她,你有胆量,何不将孟良娣带到时文柏面前,问他是不是看起来分外眼熟?”
废太子无言以对,怨恨地瞪着他,眼中几欲喷火。
半晌,讽刺道:“我和弯弯两情相悦,如今同生共死,也算无悔,不像你,注定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