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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出密室,钟大已经不知被抬去了哪里,皇帝站在空空的铁马车前,身形一如既往的若山岳般高大。薛瑜走上前,轻声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如梦初醒,没有提之前让薛瑜去看的整场与其说是审讯,不如说是发泄怒气、印证猜测的对话,“嗯。”
他率先迈步,刚抬脚,身子就晃了晃,抬手扶住了额头。薛瑜抢前一步,与常修几乎同时搀住他。
中年人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若山岳初崩。
薛瑜心中一片恻然,“阿耶,稍歇息会吧?”
皇帝偏头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瞳里血色未褪,残忍和嗜血交织,定定看了她一会,像是在评估她到底是不是真心。
半晌,他闭了闭眼,“扶朕坐下。”
旁边就有小凳,薛瑜和常修一起扶着皇帝落座,常修飞快地为他揉按起来。被通知前来的秦思拿着药膏布条糊上皇帝脑袋,糊了黑漆漆药膏的皇帝看着有些滑稽,薛瑜却笑不出来。
秦思握着皇帝的手腕诊完脉,叹了口气,“陛下肝火旺盛,恐有惊风之兆。还是心平气和,多开怀些为好。臣研究头痛已有了眉目,但也需陛下爱惜龙体。”
薛瑜闻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按着秦思的指点为皇帝顺着气,眼珠一转,“陛下,莫生气啊。您听儿臣说,别人生气您别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您若生气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啊。”
“你这诗文,念的是什么东西,简直一窍不通。”皇帝瞪了她一眼,但到底吐出了一口气,绷紧的身躯松散了许多。
皇帝目光落在远处,沉吟片刻道,“交于大理寺审问,千牛卫随行。仿简家旧例,审完了,判案前再告诉朕。”
应诺声一片。
过了一会,秦思将裹着药膏的布条解下,皇帝重新起身,挥开两人的搀扶,独自走在前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有些佝偻显出老态的身躯慢慢挺直了。
薛瑜看着他的背影,忽地想起一句曾经听过的诗文。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钟家与皇室,在目标一致的时候可以是好伙伴、甚至是好兄弟,但目标不一致、开始危害国家的时候,皇帝下手也不会留情。
不,或许还是留了。简家旧例,也就是允许大肆审问拿人,加快速度只要一个结果。而审判时不牵连整个家族,敲掉最大的嫡脉,其他人交钱免灾,扶持弱小的分支。但被这样处理的简家犯罪并没有严重到谋反的程度,这样看,其实是轻抬了手放过的。
常修跟在皇帝身边,轻声问道,“陛下,那四殿下与钟昭仪娘娘……”
“不必告诉老四。钟氏,贬为宫人,不得出。”
常修应了一声,一行人顺着来路走出地牢,外面的月光一片凄清冷寒。
第199章 . 走马灯 在做一位父亲之前,首先是一位……
一行人重走回政事堂, 随她过来的侍从们之前不被允许跟随,还守在外面。薛瑜对魏卫河轻轻颔首,随皇帝走了进去。屋内桌上的摆放与之前一般无二, 并没有被挪动过。她还想着按皇帝这样的处理, 京中会起怎样的风浪,该如何配合风声, 就见皇帝点了点桌面。
常修过去磨墨,皇帝将薛瑜看过的那卷帛书展开。
薛瑜很有眼色地上前帮皇帝拿镇纸压平, 就被淡淡扫来一眼。皇帝拎起笔架上一支笔递给她,“来。”
薛瑜脑中空了一瞬,绕过桌案,站到了皇帝身旁,捏住笔之前, 不着痕迹地看过皇帝握笔的手。
并没有发抖或是什么。
“钟守义与其弟,谋反作乱……”
皇帝说, 薛瑜写, 在帛书“钟启光”名字后的大片空白上, 写下了新的内容。写到“凌迟问斩”时,薛瑜顿了顿,看向旁边那些名字。
钟守义的罪行,像最明显的一处污点,烙在上面无法抹去。
她的笔迹与皇帝和前些代皇帝的笔迹并列, 成为了钟家嫡枝最后的记录。想到此处, 薛瑜又是觉得下笔若有千钧,又觉得笔很轻,无比的轻松。
皇帝声音落下,薛瑜也停了笔, 常修捧着帛书,带去旁边烘烤让墨痕干透。薛瑜回头望向已经坐进椅子的皇帝,说出了之前就想说的话,“陛下,若以简氏旧例断钟氏之案,恐有刑行不符之患。”
“你以为当如何?”皇帝不以为忤,反问她。
“论罪断案,嫡枝不许以金银免罪,分支则视罪行轻重而定。如有应判死然罪较轻者,夺其官,令其缴纳金银、服苦役,多年后视苦役期间行为判断是否可免死罪。”
钟氏一族遍布全国,在如今人口本就缺乏的时候搞连坐全杀了不现实。伍家既然是被钟大骗动,为了摘出来西南军的最大罪责,大概率这件事罚的也是钟大。法律重在警告与教化,而不是滥杀,杀掉首恶,对其他人,那就只剩下一个行刑前服役,以生不如死来赎罪了。
正好铁矿煤矿等地在改变技术后,对劳工的需求量都挺大,薛瑜之前批文书时还见过他们要东荆城放些入齐的流民来做苦力的。
皇帝看着她,神色莫测,之前外露的怒气和冰冷都消失不见,像真是在与薛瑜讨论这次的处置一般,问道,“外嫁女呢?”
“外嫁女已为他人妇,若无罪行,自是无碍。”外嫁女虽是结两姓之好,但在现在这个时代,从户籍到身份,终归是归了别的家族,娘家犯错,怎么也牵连不到外嫁女身上。薛瑜斟酌着话,刚答完,猛地意识到皇帝这个问题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