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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瑜对两人还礼,杜祭酒退出几步,一本正经道:“方才钟学士提出的考题内容,我觉得相当不错,既然已经送到了门前,我便告辞了,钟学士万事小心。”
薛瑜眉头微松,对他轻轻颔首,“祭酒劳心看顾国子监一众夫子学生,为国子监尽心尽力,本王深受感动。本王对明年入学试有些心得,若有闲暇,不知可否与祭酒闲谈几句?”
“当然、当然。待冬试结束,臣回去就送帖子邀请殿下。”杜祭酒脸上倒是没多少肥肉,国字脸看着就像是个好人,一笑竟有几分憨厚,在薛瑜与钟南嘉之间目光打了个转,又退一步,“今日国子监还有事,臣先告退了。”
送走杜祭酒,薛瑜看着钟南嘉清澈的眼睛,刚刚打好的腹稿突然全都忘了。
老天,她是不是该顺着刚刚的话题,直接跟杜祭酒一起走?
钟南嘉温和邀请,“殿下帮我解围,不如进府喝杯茶歇脚再走?说起来,小湖这孩子随殿下东行,希望没有给殿下添麻烦才是。”
薛瑜心里的愧疚翻腾起来,干咳一声,“恭敬不如从命,学士请。方女史他……”
“殿下,冬日风寒,小心凉风入喉。”钟南嘉轻声提醒,薛瑜闭了嘴。
跨入大门,薛瑜才发现整个府邸的装潢与过去她看到过的并不一样,假山影壁还在,各处院落还在,但廊下添了青藤,院中栽了桂树,暗沉沉的花丛被清理开,入目一片豁然开朗、生机勃勃。
若不是还能找到熟悉的影子,没人能将两种院落联系在一起。或许,这就是主人不同带来的变化吧。
正房明显重建了一遍,铺地青石板颜色清亮,玻璃窗流光溢彩,院中搭了一个小棚,隐约留着藤蔓爪的痕迹,棚下秋千随风摇晃,若是夏天坐下来,想必十分享受。
窗下不远挖了一方池塘,养的却不是观赏的金鱼,而是看上去还没养肥的普通品种。池塘边摆着一把椅子,几乎可以想见平日钟南嘉坐在旁边看鱼看天时的平静悠闲。
正如薛瑜离京前做出的判断一样,钟南嘉有妆奁傍身,有她的事业,有熟悉的一切,她能过得很好。
“殿下请。”钟南嘉示意府上的婢女开门,引着薛瑜一起进屋,一股淡淡的阳光晒过的稻草香安然拂过薛瑜鼻翼,她跟上钟南嘉,在魏卫河进来扫视一周后,挥退侍卫,让人在外面守着。
奉上水饮的婢子跟着薛瑜的侍卫一起退了出去,薛瑜清清嗓子,重新拾起话头,“钟学士,抱歉,方女史在东荆另有安排,今年可能回不来了。您放心,若有人来纠缠,小王会让人解决。”
不亲近,也并不疏离,这声抱歉,也是薛瑜这个让人留守的老板该说的。
钟南嘉忽地笑了,“还要多谢殿下照拂小湖才是。”
她的声音平静而淡然,让薛瑜一时猜不准,她到底知不知道方锦湖并非亲生子。薛瑜掩饰性地端起在门前验过毒的杯盏喝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十分适口,“锦湖做了很多事,您就不必谢了。”
“小湖这孩子,向来倔犟。幼时知道我爱喝甜水,但他并不喜欢,就逼着自己连着喝了三天蜂蜜,是不是有点笨?”
钟南嘉轻笑一声,薛瑜手顿住,她也喜欢甜水,只是一般并不会多喝,只在吃本就会多加糖的奶制品会多吃一点。
薛瑜看向钟南嘉,留下了一点岁月痕迹的妇人脸上,是温柔与了然。她好像只是随便闲谈,“钟家这一代姊妹,眼睛都有些像祖母,但容貌就差得多了。殿下皇室贵胄,倒是与德安长公主十分相似。”
薛瑜克制着自己不要抬手碰脸。
德安长公主,就是之前皇室下嫁到钟家的那位公主。钟南嘉的面孔与她其实并不像,只有那双眼睛有些近似。
“是吗?”薛瑜声音发紧。
钟南嘉低头啜饮一口水,“小湖能有殿下这么一位主上,是我们一家的福气。我能痊愈,还得多谢殿下相助,如今小湖为殿下做事,哪里能不言谢呢?不过,殿下今日来寻我,应是为了小湖吧?”
“……是。”薛瑜不敢看她,“我,学士不必称殿下,唤我小瑜吧。”第一句定下关系的话说出口,后面的就更顺畅了些,薛瑜盯着手中茶杯,“锦湖幼时的事,您还记得吗?”
“记得。”钟南嘉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虽然零碎了些,但一年年看着他长大,早熟又敏感,我清醒时候不多,总怕他行差踏错走了歪路,还好,他一直是个好孩子。我买下方府,一则这里本就是我一手操办起来的宅院,二则,我的孩子回来,总得有个家。”
实话说,拿刀剐了方朔两条腿的方锦湖能不能称之为好孩子,薛瑜尚不能给出一个定论。
她说的孩子到底指的是谁,薛瑜不清楚,但一颗心里又酸又涩。听她的口吻,她应是疼爱过方锦湖的。若是原主,来寻母亲能找得到地方,若是方锦湖,虽然成长环境恶劣,但母子还是有过好好相处的记忆的。
方府,是钟南嘉埋葬了的过去,也是她新的开始。
薛瑜心头划过方锦湖与她提的那个布娃娃,和被梦境加深了记忆的那次幼年拐带小朋友时小方团子的失落,问题脱口而出,“那个布娃娃,是……”
没问完,薛瑜就打住了自己交浅言深的询问。
“娃娃啊。”钟南嘉叹惋地笑了笑,“当年遇人不淑,不听兄长劝告,嫁了方朔。有了长子没多久,就闹出了丑事,只能抬妾室进门。方朔定的女儿排行选字,庶女占去了我选的锦绣,我原想着和离,但又怀上了一胎。我就想着,不指望天高海阔,只希望五湖四海,任我与孩子去得。谁知……”